失眠,又是失眠。夜还是黑黄的混合,狭满了血丝,像极了那幅名画《尖叫》里的背景暮色。我早已猜不出这是什么时刻的夜色,只是披了一件单衣,躺在书房面西的阳台上,将夜色的寂寞冲一杯淡淡的咖啡,为黎明到来时的等待燃一支香烟。
顺便听听张楚的辑子,把音像的音量放到最小,低沉且尖锐呐喊像是心底撕裂的声音,他让我彻底地清醒且安静。“我喜欢鲜花,城市里也该有鲜花,即使被人摘掉,鲜花也该长出来”,我喜欢孤寂落寞的歌手,他说,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我喜欢孤独的人,因为看起来深沉,如同自己。
女人在我的卧室床上呓语,说着一些清醒着的人听不懂的话。
没有灯,四周的黑暗和楼下那些黑压压的古怪的树让我压抑得难受,仿佛活在一间空荡荡的没有窗的黑暗世界里。窒息,我受不了这种死亡的困顿。我是个崇尚自由的人。我有许多来往于大江南北世界各地的朋友,我常常羡慕得想,为什么有些人,可以一辈子飘忽不定,游离江湖,不被改变,而有些人,来来去去却只能一辈子被禁锢在一个地方被折磨得体无完肤,不能改变。这不公平,我说。
“深色长廊”是个从16岁就被父母许可自己可以随意安排自己生活的的成都女子,喜欢到处乱闯的朋友中的一个,她对我说,17岁那年,她在哈尔滨,站在圣•索菲亚大教堂里看外面长街上绚烂的灯火,听beatles的《yesterday》,那是1999年的最后一个夜晚。她自豪的问我,你试过在教堂里边听新世纪的钟声边享受摇滚乐的激情吗?我坦诚地说,我没有,而且永远不能了,因为我等不到下一个一百年。我不会再有17岁,我活不回去了,而雨季,不会再来。
记得几年前的春节,去外婆家,她说,才几天啊,你已经大了,不像以前那个孩子了。我拿起镜子看里面的自己,觉得苍凉:我真的已经不像个孩子了吗?今春,外婆的坟上长满了青草。
去年冬天,在异地车站,我看到一个孤独的女子,她站在那里,背着一个深棕色的旅行包,背对着我,面朝拥挤的人群,耳朵里藏着耳塞,像一尊年代久远的雕像,然后最后一走进车站,消失在我的目光里。又一个“深色长廊”,我想,又或许就是“深色长廊”本身。我曾经许多次有种想冲上去和她打招呼的冲动,希望她能回过头来,对我说:我就是“深色长廊”。可是然后又能怎么样呢,她并不能够带我离开。我想,我并不知道她是谁,但她的背影,我读得懂。列车上她恰恰坐在我的对面,我们随意浅淡的聊着,我问她,你去过山东吗?她说从没,从来没有。我说你来吧,那是个好地方。她说,人们都说那是见面不如闻名的地方,是个没什么趣味的地方。我说,你来看看才知道,那是我的家乡,那是个温暖的地方,真的。她说,有机会一定去。又说,如果你在山东某个车站,看到一个背着旅行包戴着耳塞面朝着拥挤的人群最后一个走进车站的女孩子,那就是我。我说,那也许不是。她惊诧,你怎么知道?我说,我以前认识这样的几个人。一群找不到理由停下来的人,我想,其实,我曾经也是,只是时间久了。
上周末和一个读博士的朋友以及他的朋友出去办点事,后来博士朋友有点别的事,就剩下我们两个。我是个沉默的人,她似乎也是,在共同的朋友不在的时间里,我们找不到什么共同的话题来说,只能在咖啡馆呆坐着。最后我说,我们谈谈未来吧。她一开口就笑了:原来你还是个孩子。或许带着些许不屑,或许没有,我猜不出。我也笑了,真诚的,原来我还是个孩子。真好。
很久以前,在黄昏的中学校园里,我对一个女孩说,我要考大学,为父母,为我,为我们的将来。她笑着说,看来你还是要对很多事情妥协的。我说,我不再是个倔强的孩子。那一刻我很难过,想要的只是片刻的鼓励,而她似乎永远也看不到我的难过,只是烂蜜桃般的晒笑。其实她比我快乐得多。尽管我们都活得很迷茫,可她至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我不同,我是一个迷失了所有方向的人,什么都没有,只好暗暗的跟随着命运的脚步,尽管有些痛苦和悲哀。我常常看着桌台上相框里那个曾我行我素的我发呆:我真的不是孩子了么?曾经的一切开始离我好远。
郑钧又出新专辑了,叫《私奔》,这个一度被传说不再唱歌孤独者,终于又重拾生活了。他还能给我一点疯狂的理由吧,这个曾经让我慅动的人,不知道现在的他,是否还是长发飘舞,一如往昔。
就让这时光和青春一起去私奔吧,剩下我。
雨季不再来,桃花早已在那夜的雨中寥落了。
如果你消失了,我也消失了,这世界还剩下谁?
夜风中,女人的呓语仿佛在哭泣,为那些与青春有关的故事哭泣。我只能在这黎明前幽静的楼台上,轻轻地作一声叹息。
(此文由初出茅庐的本人作于2008年6月12日。14年前的文稿,现在重新翻出来,是否有陈旧感、违和感呢?以飨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