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最热闹的是看狮子灯了。我爸是狮子头,舞起来时一会儿蹲下,偏着头像在啃东西;一会儿举得高高,激烈摇头,像在发威;一会儿又变得很温驯,下巴下一排铃铛抖得“咣啷啷”响。前面引路的“笑脸和尚”,手捏一把拂尘,在狮子面前晃来晃去,像是在与它对话,桀骜不驯的狮子驯服地一步步登进堂屋,施礼祈福。笑脸和尚不仅有能耐,还很有趣。你看他戴的大大的和尚头,红脸蛋喜气洋洋,笑容憨态可掬。不管狮子怎么在他面前发威,他都不严不怒,面慈心善,笑脸盈盈。于是我们小孩子就经常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一会儿扭屁股,一会儿扯他衣服,一会儿做鬼脸,他都不生气,还要故意做出怪模样,逗得我们前俯后仰地笑。孩子笑,大人们也跟着笑,和尚脱下面具眨巴眨巴眼,撅着歪嘴巴,憋不住也呵呵笑!
每个孩子都想去戴一戴和尚面具,当一当小和尚,和尚也耐烦,一一指教。记得一年灯会上,狮子屁股后头一下多出个戴猴面具的小孩子,搔首弄姿,顽皮可爱,一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成为一个亮点。会后不知有多少孩子缠着父母要猴面具呢。
表演队后台有个打锣的,是隔壁村子的,是一个瘸子,个子高高。拐一脚,敲一下锣,动作滑稽,孩子们经常学他,他就敲着锣撵,越跑越瘸,越瘸孩子们越学,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他也笑。
舞狮表演长辈们各显神通。有一个节目叫上高凳。地上架起高板凳,狮头狮尾两个相互配合,一步一步上到最高一级板凳上,难度大,尤其舞狮头者双脚功夫要好,越到精彩处,大锣、小锣、钹一起响声急促,观众们目光都凝住了。上到顶处,舞狮人意犹未尽,脱下狮头露出真面目。只见他慢慢弓身,头触板凳着力,双手把紧板凳,双脚缓缓上举,伸直,做成了个“一柱擎天”!此时锣钹声简直要敲破村子上面的天空。
“天鹅抱蛋”更有意思。事先准备好卷好的席桶和簸箕,由一个人扮演天鹅攀上桌面,地上递来道具,“天鹅”先要穿过直立的席桶,站在顶端。然后天鹅“筑巢”,在顶端叠放簸箕,“天鹅”没有翅膀,如何置放全靠扮演者的绝技。现场每一人无不屏住了呼吸,只在表演者站于“巢”中以示成功时,锣钹声停,表演宣告结束。大家纷纷离场,然而锣钹声仍萦绕耳边,三日不绝。
受其影响,我们小孩子从小就学会翻筋斗、练习倒立、走高跷......可老一辈的传统最终没有传下来,淹没在时代浪潮中。
村里的第一部电视来得突然,来得新鲜,成了村里的一大新闻。电视的主人家里夜夜爆满。晚上七点准时播放,孩子都盼望父母早点做晚饭。经过好几户人家房前屋后,池塘、粪坑、牛圈,最害怕是路过有狗人家(我从小怕狗),不得不绕屋背后走。
电视摆在主人家阶檐的高桌子上,院坝里挤满了人,来的迟就叫大人抱着,远远地瞅瞅。小小的屏幕,黑白的人儿,不停地晃动,有时候只能听到声音。一次和伙伴钻进人群里,出来误以为父母已回家。摸着漆黑的夜回家,家里一片漆黑。只好推开堂屋大门,从空隙里钻进去(业已娴熟),没有电灯,打开房门摸上床。等父母、哥哥找到我时,已睡得迷迷糊糊了。
一段时间播放动画片《恐龙特急克塞号》,还在山冈上割猪草的我们,一听到片首曲,就迫不及待想回去。可我草没割满,回去肯定挨吼,无奈对着山下的电视,想象“人间大炮”的发射,俨然已是“时代战士”的格吾,挥舞起镰刀,与外星人大战。
不久,村里有了第二部、第三部电视。看的节目也多起来,《聊斋》、《西游记》、《霍元甲》、《乌龙山剿匪记》、《地道战》、《济公》,尤其《霍元甲》让大人小孩都着迷,霍元甲的迷踪拳、陈真的连环腿,孩子们没事就在院坝里“嘿哩哈啦”。孙悟空的金箍棒,济公手里的静慈扇,双枪老太婆的盒子炮,孩子们随地取材,自创自做,是我们那一代人的玩具。三十频道最受欢迎,经常播放武功片、枪战片,但就是难收,需要在一根天线杆子上再挂一个环形天线,扳来扳去还只能收个模糊影儿,只能听到声音,站得老远瞧。因为我家里没电视,好几回晚上睡在人家电视机旁,蹭电视还担心被狗咬,我哥的头在门框上因此碰了个大青包,于是父母决定买电视。
那天赶场,父亲真把电视给背回来了!记得那晚半夜醒来,在卧室的灯光下,还抑制不住白天的兴奋,摸一摸这家伙,这新鲜朋友,从此它陪我度过了成长的每一个夜晚。让我对狮子灯失去了兴趣,让野性的我们不再那么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