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康六年,立春。
自大夏启帝统一九州之后,每年的立春日都要举行一场盛大的春祭大典,用以追思先贤、祷祝上苍,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依照惯例,每年的春祭大典上都有九州各部族的首领前来祭祀。
帝都旬阳,洛水之滨,春风如水。
春祭的祭台高达数丈,台上是太康帝及其亲信近臣,台下是数百名九州各部族的来使。太康帝站在高台上,遥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头,思绪飞扬。
年少的太康每年都会和兄弟们站在这高高的台前,不情愿的参加着一年一度的春祭大典。在他看来,追思先烈如此大费周章,实不可取。况且天行有常,四时有序,农耕气候之便,即便是再虔诚的祈祷,也是万万求不来的。
如今九州初定,人心未定,他想不明白,英明睿智如父亲,为何每年都要举行春祭,犯这劳民伤财之举。但是当他听到台下诸侯使臣歌功颂德,心中又不由得升起些许得意。
然而令他诧异的是,父亲对这些溢美之词表现得极为不耐。他想起父亲对自己说,华美的言语不过是迷惑听者的手段,真正的目的却潜藏在看不见的低方。正如同宝剑再美,终是杀人利器,即便装饰最璀璨的宝石,也掩盖不了锋芒。
许多年后的今天,太康帝早已承袭帝位,站在了父亲当年的位置上,俯瞰这台下的群臣,听着他们熟练的辞藻,却再也难以找回当初的激动。
太康帝早已记不清他主持过多少次春祭,但他清楚的察觉到台下的使臣年复一年越来越少。甚至于有些诸侯明明理应亲自与会,却偏偏百般推脱。
这让太康帝心里很不是滋味,作为九州之主,他自然能够明白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即便如此,太康帝也无可奈何,他没有父亲的英明神武,也没有父亲的胆识魄力,面对如此窘境,他几乎找不到应对之法。
如今老父故去,留下一个尾大不掉的难题给自己,放眼身边的群臣,却没有一个可以依仗。念及此处,太康帝不由得叹了口气,目光投向人群中,反复搜寻着那些本该出现的人。
这时候他才明白春祭的真正用意。
师广成就站在太康帝身后不远处,垂首侍立,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他的使命就是替这个年轻的帝王观察着他看不见的地方。
太康帝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黑压压的人头由远及近,祭台前不远处,一群亲王有的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有的则与旁边的人低声交谈,但都表现出应有的谦卑恭谨。
师广成知道太康帝在找谁,也知道那些没出现在春祭上的人,有的是真的来不了,而有的人则是以这种不见硝烟的方式与他对抗。
观望了一阵,太康帝的心渐渐冷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升腾而起的怒气。他正准备回头召裨官开始,忽然一个年轻公子吸引起他的注意,脑中念头飞转,只觉这公子似曾相识,猛然间却又想不起姓名。
那年轻公子一身青袍锦服,神态谦和,若有所思地听着旁人的交谈。察觉到太康帝的目光,赶忙深深拜下。太康帝本着礼贤之态,上前扶起,凑近一瞧,不觉喜道:“卿莫不是申侯乎?”
那年轻公子先是一愣,继而拜道:“蒙陛下挂怀,若木不胜荣幸。”
原来这年轻公子乃是吕国公伯益次子,当年伯益追随禹王神治水,伏驭百兽,立下不世奇功,被封为吕国国主。二子俱封侯爵,长子大廉为许侯,次子若木为申侯。吕国公历任禹帝、启帝两朝大理要职。
太康即位后,吕国公年事已高,辞去大理之职回到封国安享晚年,在朝在野一应事务均由两个儿子出面打理。许侯大廉领三地军务,周旋于阳州、禹州和中州之间;申侯若木则治理三国民生内政和对帝都的事务。
太康帝认出申侯来,心中得意,笑道:“阔别数载,若木也长大了。”这会儿他完全记起这个公子的来头,寒暄起来越发得心应手。“犹记得寡人登基那年,你随老将军前来,还只是一个大孩子,如今也成了威震一方的诸侯了......”说罢拉起申侯,携手登上祭台。
申侯受宠若惊,只得垂手立在太康帝身后,人群中呼声一片,诸王艳羡者有之,嫉妒者亦有之。
师广成目光闪动,脸上浮起一丝微笑,这神情让他看起来像一个久经世事的老者,事实上他也不过四十来岁。师广成很知趣,清楚什么时候做什么事。
他辅佐太康帝多年,深知他的脾性,一眼便知太康帝的心思。于是等他二人寒暄过后,师广成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恭请君侯依次入序,宣布春祭开始。
祭台两侧近侍正襟敛容,将巨大的兽角扛在肩头,身后礼官鼓足一口气奋力吹响,三声角罢,礼官们钟鼓齐奏,角鼓苍凉,声震于野。
台下群臣肃穆,收摄心神,望向台上。太康帝与诸王拜完禹王神与启帝后,又领诸王向东躬身向东祭祀青帝。
令官取出一面帛卷,高声念道:“华夏始祖,肇兴稼穑,福佑黎庶,启后承前,立春吉日,谨捧仪章,聿修祀典,洁治豆笾。惟愿:九州和平,诸族昌盛,雨顺风调,国泰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