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木苏苏搭上公交车,转到接驳车,再搭上地铁,又在那个极其嘈杂、拥挤的公交车场找到小公交车,再颠簸了一路,下车步行,蜿蜒曲折地回到了这片住处。住宅区此中也有簇新的高层建筑连绵,到了晚上就更壮观,巍峨于暖意洋溢的星星点点。缺乏绿化的四通八达的道路上,散落着大量与生活日用共生的流动摊贩,和着道路旁边各色小饭店,迎接四面八方归来的客。如同集市,生意总是很好的!人潮涌动,浪语嚣声,于是,此时,你视这里是家,处处是温暖的心灯,静候夜归人;你视这里是驿站,这就成了现代工业园里交错的棚户区。
这一天天气倒还清朗,上午十一点多的街区比夜晚清静了不少。走在路上,木苏苏临时起意去家乐福超市看看,买点儿果蔬什么的,带回去做饭。
步入这处多功能商业楼,去往超市方向的人仍然不少,挟裹在人群中,她上了扶梯,左拐进入二楼平台,一边朝二十米外的超市的入口走去,一边不安地回头顾盼。
此时随行的人们,或背着包,或提着购物篮,推着购物车,老人步履蹒跚,孩子咿呀不成语,亦有三五女孩子成群结伴,穿着制服,亲密地牵着手进来买盒饭。年轻的男人呢,肩膀上挎着长长带子的买票包,出卖了他的身份,手里卷着介绍自己产品的,或路遇接来的宣传彩页,跑着业务,跑了一路,来到了这片新开发的土地,正懊丧着,或疲惫着,又期许着契机的突然出现——
好像是安全的。这时就出现了三两个男人,步履匆匆,两手空空,奔赴而来,为首的敞开了皮夹子,束着腰带,这时你就可以看到这个大约奔四的男人身材魁梧,敞开的身材一览无余,没有“救生圈”,没有多余的赘肉,象一个常年在外东奔西走的人;其余二人就年轻多了,也稍显稚嫩与土气,就像跟班,尾随其左右。这三人透过密密麻麻交织的人群快速东张西望着。
木苏苏突然心念一动,
掉转身,迎着这三人走过去,也许还带着一丝迕逆的神色。
眼睛一接触,这个男人眼神往后一躲闪,突然笑起来,又很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大幅度摆着手,往前走。
一交错间,双方就好似彼此心里透亮,却又装作陌路不相干。
这哪里是来逛超市的,就象来看场子的。
木苏苏一边脸上浮出忿忿冷笑,一边赶紧折转身,往进来时的方向走。
她一路心烦意乱,奔回住处。上到最高楼,这一套拆迁房分割成了两套,因为新砌不久,价格就显得便宜。隔壁那一家的先生出门上班,家里就留下了妻子和幼子。
木苏苏能够看得出,这是本分的一家人,男的背着双肩包,样子看起来是IT工程师,如何说是本分呢,两人偶然碰着面,他会微微欠着上身,脸上浮现笑容,温和地打招呼,从这样的神态而得出的结论。因为,人如果只是礼节性地打招呼,大多数时候都是矜持地不带表情的!
所以这两家是从同一扇大门进来,再进入自己的空间,各闭门户。
她进了自己的客厅,客厅外是阳台,阳台上搁着电磁炉。既然什么也没买就匆匆忙忙回来,一会只能用电磁炉煮面吃了。
这时就准备进入卧房了。木苏苏就在紧闭的,刷着米色漆的木门前驻足停下来,弯下腰,睁大眼睛盯着开关门的那道门缝,上上下下搜索出门前,特意留作记号,夹着的那根头发。什么也没有⋯⋯
她就失神地开了门,呆呆地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飘窗,飘窗正对宽阔楼间距外对楼的阁楼,那里三角形的屋顶突兀,呆呆地看着飘窗上凛冽伸展的万年青。巨大的恐惧感袭来。
临到夜幕,胡乱地吃了点零食,脑海里不祥的念头一个又一个,接踵而过,挣扎着睡了过去。
我们的老百姓普遍善良、淳朴,也不乏孤陋寡闻。
如果有人和你提起有的没的,我相信绝大多数人第一个念头都会认为对方病得不轻,需要进医院。
和平盛世,人性丑陋的那面得以软化,作恶者有条件唱双簧,从善者独善其身,表面的光鲜掩盖了背后的不堪。此时,人与人间信任度偏高。
危机时代,人性丑陋的那面无限膨胀,作恶者吃相难看有恃无恐,从善者你为刀俎我为鱼肉,表面的不堪践踏了背后的光鲜。此时,那是一双紧握鲜花冰冷的手。
《野蛮生长》里有个细节,某行业之间一旦产生龃龉,派几个人去跟着对方老婆孩子,出不了几天,对方就会来主动议和。
你信吗?
你不信。好,几十年过去了,
哪天一个研究型人才出门,就失联了。然后得到一个无法接受,也无法逆转的终局,加上满身伤痕。原因呢?有单方面定调的原因啊。
我看到一个最近体制内非正常逝去的逝者家属写的文字,述及逝者生前的一些表现,当然这些表现也有强势的说辞,“他有病”!
也许他的确是存在一些问题,但是全程的那些心理活动和表现,读起来是那么熟悉,那么贴切!非常感慨!他的家属一定没有说谎——倘若有种阴谋论叫做临床模拟的体征表现,不也恰恰证明这些非常态才是最经典的,多人例证后的“常态”吗。
逝者终前还能开车去做了健身运动,那么要么他的病没有那么严重,要么他没病。我认为一个深度病患,没有能力去完成这一切。
万物的演化由缘起,到加剧,到膏肓,总有一个时段,反馈出来的是人类应对外界刺激最本能的,最真实的反应。你根本就没有真实体验过,怎么可以一语定音。
恶劣的境遇下,你不变成从恶者,都难,因为自我保护的生存机制。
木苏苏又醒了过来,夜的灯光在黑暗的窗户后自下而上茕茕,她瞪大眼睛,这时就想起给谁打个电话,表述一下心头巨大的疑惑,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电影《放牛班的春天》里有个镜头,蒙丹被蒙冤偷了十万法郎燃气费,哈珊抽打他威迫他承认,蒙丹忍无可忍,朝哈珊的脖子猛掐了过去。这个镜头非常合乎情理,在人类社会都通用,那时,有谁会相信劣迹斑斑的蒙丹呢?——“别扯了,我不信。”
所有鲜有在生活中显现的,大抵都不易取得人们的信任,这取决于一个民族思想启智的辨识度。
有时候,人类创造了世界新纪元,有时候,人类也蒙昧于旧世界的桎梏。
她就尝试着给那个“广场恐惧症”的师兄打电话,大抵说了什么也忘记了,大约把一些物品寄存去他那儿的话也许如此,
总之,第二天早上再打电话,对方已经关机了。
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来。
太饿了!木苏苏稍微平抚了一下自己的忐忑不安,哗哗冲了个热水澡,打算振作一点儿,先去煮点食物,再作下一步的计议。
第一次使用的电磁炉竟然坏了?
她插上电源,打开开关,电磁炉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怎么一回事?一串不好的联想又走马灯一样,将这个时下显然极其幼稚的女人击倒得束手无策一般。
“必-须-马-上-回-家-!”
她的脑海猛然蹦出这六个大字。
她给祁壮阔打了电话,告诉他,“我有急事,能不能过来一趟?!”
木苏苏欠了祁壮阔一个巨大的人情债,这个债到现在都还没有好好偿还。
他从城市的西北角,一路奔到最东边,匆匆忙忙的身影出现在华灯初上的夜色里。
“我明天要回去,要把钥匙放在你那里。”木苏苏开门见山,身躯包裹在深色的鹅绒服里,神色异样。
他在整洁空阔的客厅里,来来回回走了几圈,
“好,我去配钥匙。”就带着钥匙出了门。
不一会就回到来,也许因为配的钥匙开不了,两人最后还一起去重新配过了,
就在那盏昏黄的灯光下,木苏苏举起那把打包票一定能打开门的钥匙,眯起眼睛,对照原配,好似纹路这次是近乎一模一样了,
“应该没问题的,能打开。”祁壮阔说。
木苏苏想了想,把原配的钥匙给了祁壮阔。
她就送他去乘坐轻轨,两人又一路蜿蜒,走路,等公车,在那个人潮汹涌的公交车小站下来,随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潮的惊涛骇浪,来到明明是个高科园区最大的流通站,却永远也想不明白没有屏蔽门护栏的站台——其实,是比较危险的。
一大堆的男女老少簇拥在站台两侧,黄线开外,就是轨道的深壕。而左右侧仍然源源不断地增加着客流。
晚间的轻轨来得慢,两人就在一处角落等车。木苏苏想必是没吃好饭,又没睡好觉,又不安,又悲哀,深情犹疑,眼神空洞虚幻,她背靠着墙壁,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又试图尽量不能吓倒祁壮阔,她的嘴巴里也曾吐出一串莫名其妙的话语。
祁壮阔显然还是被吓倒了,他急急忙忙,打爆竹一般不停地说,和她东拉西扯。
这时不远处两个打扮入时的姑娘不屑地说道,“真不懂这些人来江城干什么,低学历!”
声音大到墙角这两个人猛然停止了聊天。
祁壮阔好像被流言如刀劈耳,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愤怒,他沉默了。
今日,木苏苏回想自己当初怎么可耻地也沉默了下来了呢?她本来就应该,恶狠狠地,大声地,不惹出点事情来绝对不罢休地回骂那两个肤浅的女人,“神经病!”
人之可贵,绝对不和恶俗沾边;人之有节,绝对不和绥靖沾边;人之胸怀广博,绝对不和坐井观天沾边;人之有文化,绝对不和一纸学历沾边。
那些受过的伤害,就让可笑的它们付诸尘世的嚣尘吧,从来也不要试图再去回忆,再去审慎明辨,每一次你这么干,都会平添内心深深的厌恶,就如同一个洁癖症去忍受每一处微小的尘埃的亵渎,更不用提及一个整洁明亮的环境,被镀上漫天肮脏的雾霾!
永远也不要试图去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今天这里的棚户区仍然是棚户区,这样的概念被咀嚼了近十年,仍然日复一日;他日的陈规陋习,只有发酵,却不闻美酒的盛产;表象重返青春,花开馋涎欲滴,内里千疮百孔,忧思满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