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的杀手。
他常年带着面罩,不以真面目示人,也没有固定的居所,来无影去无踪,月起而出,日升而隐,穿梭在黑暗与血腥之中,剑法快准狠,通常一招便可取人性命。只要有钱,他便可为你买下任何人的命。
“我回来了,阿泠。”
终于不用再刻意压低声音了,取下面罩,少年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带着一丝倦意。
破败但是整洁的院落里走出来一位少女,手里拿着竹棍,一边敲着地面一边摸索着往外走去,脸庞很清秀,只是沾了些黑色灰迹,一双眼睛里却无神采,犹如一潭死水。
他连忙迎上去,“阿泠,我不是说你不要再煮粥了吗,你这脸都成了大花猫啦。”少年抬手轻柔地为阿泠擦去黑灰。
“你做工已经很辛苦了,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只会煮一点粥了。”阿泠腼腆的笑起来,熟稔的拉着他的袖子,由他领着一同去厨房吃粥。
粥的香气和热气萦绕在不大的房间里,一碗粥下肚,扫去了一身的阴霾,他感觉自己才又回到了尘世间。
阿泠仍在慢慢的吃着,恬静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初次遇见时的狼狈与悲伤。
阿泠是他半年前在路上“捡”到的。
那是一个下暴雨的黎明,他照例在此刻收工,准备返回山后破落的“家”,然后看到了阿泠在路边孤零零的躺着,身上全是泥水,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满是淤青,脸上还有残留的血迹,触目惊心。
他连忙走过去,探得尚存一丝鼻息,犹豫再三还是将她带回去了,为她擦净了脸又喂了些吃食。过了一天,她终于醒了过来,得知自己获救之后,脸上并没有欣喜的表情,反而悲痛不已,眼角留下两条血泪。
她断断续续讲诉了自己的事情。
她说她叫阿泠,本身跟父母生活在一起,做着布料生意,家境尚可。江府的二公子不知怎么看中了阿泠,非要娶阿泠为妾,由于镇上的人都知道江二公子臭名昭著,父母也不愿意将她送入火坑,就回绝了江家。不料江家脸面被拂,恼羞成怒,于夜里气势汹汹到阿泠家里来找茬,杀死了父母和一众家丁,阿泠趁乱逃出,一直跑到体力不支才摔倒了。
家破人亡,同时由于悲伤过度,阿泠的眼睛无法再看见任何东西,连日常生活都颇多难处,他实在不忍心赶她走,此后阿泠就一直跟他生活在小破屋里。
阿泠眼盲心不盲,一直努力适应着看不见的生活,也一直力所能及的做一些小事,后来甚至学会了煮粥,在他每天早上回来时给他带来了唯一的温暖。
他一开始对阿泠非常疏远,终究抵不过时间和柔情的入侵,心一点点的变得柔软。阿泠开始变成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了,两个人的相互陪伴总比一个人的孤独要好。
他甚至萌生了换一个地方好好生活的想法,他不想杀人了。自从杀了仇人之后,他就开始了杀人之路,一直打打杀杀到现在。有时候他并不想杀那些人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杀他们,不过是为了挣钱,那些人,其实与他无关,那他们的命,自然也与他无关。
因为不想看到那些人苦苦哀求的模样,也不想额外生事端,他尽量出手就一招毙命,剑直指心窝,一进一出,心尖尖的血顺着剑尖滴落,之后人就像一条死狗,躺在逐渐蔓延的血泊中。
这里有太多血腥气了,也有阿泠不好的回忆,换一个地方,做一些简单的事情养活自己,不再打打杀杀,做一个普通的,好人吧。
“我已经攒够了钱,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搬去别处重新开始生活吧。”他看着阿泠,眼里带着期待。
“好啊。”阿泠缓缓抬起头,神色有点不自然,但还是朝着他的方向,微微一笑,点头应允。
他满心欢喜,甚至有点手足无措,只是往阿泠碗里添着粥,重复说着“多吃一点”,企图掩饰脸上的笑容,嘴角却不自觉的上扬,生活是可以变美好一点的吧。
忽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他警觉起来,拉着阿泠让她躲到里屋,他独自出去查看。
三四个蒙面的人,听脚步声,武功应该不算高。他已经习惯了时不时有人找上门来,毕竟杀了那么多人,仇家自然也不少,仗着武功高强,他总是能一次又一次化险为夷。半年前好不容易寻得此隐蔽的住处,没想到还是被他们找到了。
不过是送上门来的几个人头罢了,他自信,如果被这几个人杀死,那他怎么可能还能混到今天这般让人闻风丧胆,他从容的带好面罩,走出去迎战。
当剑刺中胸膛的时候,他一脸不可思议,对面的人眼神鄙夷又带着点洋洋自得。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使不出,都还没拔出剑。
对方用力抽出剑,血顺着剑尖一滴一滴流下来。他躺倒在地上,头晕目眩,模模糊糊之间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过来了,是阿泠。
阿泠,对,阿泠,快跑啊,阿泠。他在心里大喊,嘴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满嘴的血腥。
阿泠笔直地朝他走过来,没有拿着竹竿,在他身前停了下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像看一只死狗。
意识涣散之际,一瞬间很多人的面容闪现在眼前。幼时被仇人所杀的父母,教自己武功的师父,被自己一剑封喉的仇人,拿出银子的买凶者,惊恐害怕的被杀者,躺倒在路边的阿泠……
阿泠。粥。
他死了,身边有一支染血的梅花。
那是江湖上传说的杀人组织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