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的小女儿正式入学的第一天,一个新的开始,值得纪念。为了保证按时入校不迟到,昨晚我们商定今晨7点25分闹钟铃响就起床,抓紧时间洗漱早餐,8点05分准时出门,由爸爸送他们兄妹俩上学,放学后由我接回家。
她哥哥是同一所小学的4年级学生,早起上学的一整套流程驾轻就熟,有他稚嫩的后背指引着,想必她也一定能行云流水地完成。果然,两个孩子铃响就翻身下床,不过6、7分钟,他们已端端正正坐在桌边。如此乖巧,幸甚。
一个小小的不愉快在早餐阶段产生。阿姨给哥哥端上一碗牛奶,他不想喝,质问凭什么妹妹可以不喝,而他必须喝。阿姨拗不过他,他越说声音越大,直到我躺在床上大吼一声:“XX(我儿子的大名),你先把自己管好,把自己该喝的全都喝掉!不要让我再听到你的声音!”
——是的,彼时我还窝在床上,被吵到瞌睡的我无比暴躁,暴躁的我往往会采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我的儿女早已习惯我的躁狂模式,我一声怒喝穿墙而过,顿时餐厅鸦雀无声。
为了便于叙述,先给我的家庭成员定下一个固定的称呼:儿子叫“五票”,女儿叫“四爪”,孩子们的爸爸叫“三石”。三石一贯对我的暴躁颇有微词,但多年伴侣生活,并和我共同养育后代到现在,他是无能为力无可奈何,我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
五票不喜欢喝牛奶,四爪也不喜欢。三石是否喜欢喝牛奶我不太确定,毕竟他喜欢睡懒觉,不怎么吃早餐。大概在三年半以前,三石开始规律健身,此后频繁关注各类健身视频和博主,到后来开始摄入蛋白粉和肌酸,所以时不时的,我能看见他给自己热一碗牛奶,或者煎一个鸡蛋。(顺便说一句,我家孩子喜欢吃爸爸的蛋炒饭,我喜欢吃三石的煎鸡蛋。这两样菜式,他都比我做得更好吃。他会颠锅,我不会。)
到现在我都没有专门喝牛奶的习惯,每当我在进食牛奶的时候,同时喝进肚子里的还有咖啡因。即便如此,我对牛奶的口味和新鲜程度异常敏感,这与品牌或价位无关。若鲜奶与我的喜好不对付,同时毁掉的,就会有我对咖啡的美好体验。
这个痛点于我的中学阶段形成,彼时我念的是一所全封闭寄宿制学校,只能吃食堂提供的饮食。学校的牛奶不对我的胃口,我总能闻到浓浓的奶精味道,甜腻腻的,掩盖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陈腐腥臭。这味道伴随了我六年,我可以不去喝,但始终闻得到,也是无奈。
从小我就不是个吃货,食量偏小,还有点挑。至今我还记得当我还在幼儿园时,一位老师把我抵在墙上,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满载的铁勺,硬往我嘴里塞。一勺又一勺,直到我在将呕未呕的强烈恶心感中,被灌下了整碗的饭食。——那时大多是这样的场景,吃饱穿暖是当时的刚需,教师认为自己认真负责,家长感到心满意足。世界发展得太快,人的认知有局限,这是时代的印记,无需讨伐什么。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或多或少地让五票和四爪对牛奶不那么喜爱;同时因我坚决反对强制进食,孩子们对牛奶的态度是有多远就扔多远。别人家是乳糖不耐受,我们家是乳糖不喜欢。
但孩子们慢慢在长大,不能一直放任不管。三年前五票入学的时候,我告诉他膳食健康很重要,饮食搭配要科学;告诉他小学生就要有小学生该做的事,要迎难而上,多尝试多挑战;——而喝牛奶就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具体的操作步骤是先热一小碗鲜奶,里面撒一点点白糖,鼓励他喝下去;然后再慢慢地增加鲜奶量,并渐渐减少白糖含量,每天一碗,直到不再单独加糖;这个过程中我们询问他是否有不舒服的感觉,观察他是否有不耐受的表征——所幸身体上的反应一切正常;到了现在,给他一碗温温热的纯牛奶,五票端起来就是一阵咣咣咣。
直到今天。
今天,四爪的小学生涯正式展开,五票已压抑三年的乳糖不喜欢的情绪再次展露出来。大概在他的心里,喝牛奶和上小学是挂钩的。他在疑惑为什么妹妹可以不喝牛奶而他必须要喝;或者说既然上小学就要喝牛奶,那么他喝了牛奶,妹妹也理所应当要喝牛奶。
一个家庭里有着不止一个孩子的时候,往往容易产生偏私。不仅仅是家中长辈很难做到一碗水端平,就是孩子们自己,彼此也会不经意地进行各种对比,列举各种例证,以证明自己的独一无二、地位超然,或证明自己遭受了不公的对待,实在心酸。我们都知道,第一个孩子最初都是既有资源的唯一享有者,后面的孩子都是天生的竞争者和掠夺者。出生先后顺序的不同,从一开始,就造就了有差别的个性和彼此之间微妙的心态。
但在有两个或更多孩子的家庭里,从来就不会有绝对的公平。我家虽是兄妹组合,可四爪还是在捡五票的旧衣服来穿,捡五票的旧玩具来玩,捡五票的旧书本来看。从小到大,捡了无数。单说这一点,用在五票和四爪身上的开销,就绝对不是相同的。
另外,四爪爱吃肉,每顿吃得饱饱的;五票爱吃菜,每顿只吃一点点。我很佛系,从不强求五票多吃,反正家里不屯零食,饿了他自己也知道下顿多吃点。其实这样也挺好,没有脸红脖子粗的场面,没有鸡飞狗跳,没有你争我抢,于是世界和平,团结友爱。但他们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如果用金钱来衡量,也绝不是对等的。
只有在冰淇淋和奶油这两件东西上,他们之间不能有明显的差别,每次购买,都要么在价格上接近,要么在份量上持平。我和三石都明白,绝对的公平既不存在且无必要,平日相处间,有意无意地在和孩子们分享这个观点。可奈何他们有他们的执拗,也缺乏对事物的科学认识。对于他们喜欢的事物,比如传统的垃圾食品冰淇淋和奶油,会忍不住争高低比输赢,生怕自己少吃了一块;对于讨厌的事物,比如一点点争议都不存在的健康食品鲜牛奶,又生怕自己多喝了一口,假若真的如此,就像是吃了一个天大的亏,或是生吞了一只苍蝇般的气恼与恶心。
于是顺理成章的,他们对于情感上不喜欢、可长身体又必需、且从医学角度上不存在不耐受这种情况的牛奶,总需要我绞尽脑汁,想出各种各样的说辞,诓着哄着,才能让他们喝上那么一点点。
回到早餐的那个场景中来,在我一声狂暴的怒喝之后,五票咣咣咣干完了他的牛奶,干净、利落。四爪也默默地吃完了她的早餐,我也从床上打着呵欠慢腾腾地爬起来。一看时间,7点45,还有整整20分钟才出门。出发太早也没用,反正学校也不开门。
今天是四爪正式入学的第一天,虽然之前就已商定将由爸爸送兄妹俩上学,但我总觉得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就一起走一趟,一家人齐齐整整。孩子在成长,她走一程,我陪一程。虽然我并没有特别的激动或兴奋,但似乎,这就是此时此刻的我应该要去做的事情,毫无疑问。直到有一天他们真的长大了,或明示或暗示地告诉我不用再操心,大概才会停下来。
离出门还有20分钟,我抓紧时间解决刚才遗留的问题。先花了一分钟告诉五票让他按老规矩喝牛奶,至于妹妹不愿喝牛奶这件事,有我和爸爸来负责;再花了五分钟向四爪解释喝牛奶的充分性和必要性,以及我打算按照当年哥哥用过的办法,帮助她顺顺利利地喝牛奶。如何如何先热一小碗鲜奶,里面撒一点点白糖;如何如何慢慢地增加鲜奶量,并渐渐减少白糖含量,每天一碗,直到不再单独加糖;在此过程中我们会关注她是否有不舒服的感觉,观察她是否有不耐受的表征;争取在最短的时间里,给她一碗温温热的纯牛奶,她端起来就能一阵咣咣咣,就像她的哥哥一样。
四爪很乖地点点头,说她知道了;五票在一旁,很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离出门还有10分钟,我们几个头抵着头躺在床上补眠。五票说:“妈妈我跟你说嘛,昨天晚上我们不是说定个7点25分的闹钟吗,我怕来不及,就把闹钟改成了7点23分。”——真是个乖孩子!多好啊。
我在感到无比欣慰的同时,也在心里默念:从明天早晨开始,也要给四爪准备牛奶了。这是另一个新的开始,一场秩序与自由的较量。
要求他们喝牛奶是我在用心地养育他们,这是我对他们的爱。喝掉不喜欢的牛奶是他们无条件的信任,这是他们对我的爱。泰戈尔在《飞鸟集》的最后一个段落如是说:“‘我相信你的爱。’让这句话做我的最后的话。”
“我相信你们的爱。”这是今天我想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