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科学种田
在我带着弟弟来的马范桥插队落户以后,爸爸妈妈经常给我们写信,关心我们在农村的生活劳动和学习。记得爸爸在他写给我们的信里写到,不要因为不想一辈子扎根农村就混日子,除了积极参加农业生产劳动,还要学习农业生产技术,无论干什么都要干一行钻一行,养成钻研的习惯,绝不要像一些人干什么都凑凑合合或夸夸其谈得过且过,这种人放到哪里都是混日子。后来我也经常关注农业生产技术,总想弄明白为什么。
刚下乡那会儿,尽管没有扎根农村的决心,可是还是认为自己可以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什么科学种田啊,农业机械化啊。可是事实表明我们完全不了解也不懂农村,而你的那点知识文化很难有什么大的作为。
农村在国家的管理机器下运转着,它的运行方式和方法我们是无法改变的。就拿种田这件最基本的生产来说,也都是在国家政府层层指导要求下进行的,我们不能说政府不作为,政府精心竭力的规划着中国农业的发展,各级农业科学机构分布直至生产小队,在农业种植技术方面给予具体的操作指令,这些指导性的意见对于提高产量还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只不过那些对地方政府考核性指标设置的不科学,错误的引导了行政的干预方式方法,地方干部追求业绩好大喜功,缺乏科学盲目瞎指挥产生了很多错误的结果。马范桥的干部比较务实,很少有盲目跟风瞎指挥的,对农业科技也比较重视,每个生产队都有农业技术员,公社也经常进行农业生产技术培训。
那时候在农村指导农业生产的关键有两个,一个是农业八字宪法,一个是农业生产发展纲要,一个是方法,一个是目标。
毛泽东一直在探索中国农业快速发展的道路,毛泽东深知科学技术对发展现代农业的重要性,极力提倡选种、改进耕作方式,并提出了“农业八字宪法”(即土、肥、水、种、密、保、管、工),实际上就是农业八项增产技术措施,对实现科学种田起了积极的推动作用。这八个字看似简单,好像常识一般,可是一经国家和政府的提出便是不一般了,至于后来的浮夸风,虚假浮夸和反科学的经验方法与这八个字并没有什么关系。
1957年《全国农业发展纲要》规定,到1967年,粮食亩产量在黄河,秦岭、白龙江、黄河(青海境内)以北地区,由1955年的150多斤增加到400斤;黄河以南、淮河以北地区,由1955年的208斤增加到500斤;淮河、秦岭、白龙江以南地区,由1955年的400斤增加到800斤。尽管纲要出台后,很快就被大跃进、浮夸风、自然灾害打击破产了,但在文革期间,在“以粮为纲”、“全国学大寨”号召下,人们把这三个目标加以形象化,说成是“上纲要,过黄河,跨长江”,确定为粮食增产的目标。
记得下乡第一天下地干活,在棉花地间苗,生产队的农业技术员给我们讲解棉花基本技术,我才知道棉花籽并不是直接埋进大田土里的,而是先用配制好营养全面的土壤做成营养钵,把棉籽消毒杀虫后种入营养钵,在温室里培育出棉苗,然后移入大田,我们间苗就是把在大田里多余的棉苗去除。营养钵技术有效缓和了多熟制中棉花与其他作物争地、争季节的矛盾,并且产量和品质都高于露地直播棉。种棉花是个技术活,从育苗开始,移植、间苗、施肥、除虫,修枝等都是由棉花技术员指导进行的,这些生产小队棉花技术员也都是由上级农业科技部门培训,公社还会派出技术员驻队指导棉花生产。
由于精耕细作很费人力,但是这些活对体力要求不高,因此种棉花主要就是妇女劳力为主。只不过种棉花虫害严重,什么棉铃虫、棉蚜虫稍不注意就会形成灾害,除虫打农药工作量比较大,有机磷农药毒性大,需要男劳力,那时候也不知道害怕,经常浑身都是农药,穿的衣服就像在农药里泡过的一样,还好没有出现过中毒。我有一个女同学叫刘文俊,在获嘉县插队,听说打农药中毒后一直就有后遗症,身体不好也干不了重活了。
八字宪法第一个字就是土,“土”作为一项重要的增产措施,本意是要求深耕、改良土壤、土壤普查和土地规划,但各级政府的某些领导开始就片面强调深耕,三尺都不够甚至越深越好,造成劳民伤财和浮夸成风。我们马范桥的干部和社员很务实,土地治理主要是平整土地改造土壤,每年冬天大队就会组织专项土地工作,一块地一块地的平整,改良土壤保证浇灌。
马范桥的土地因为抗战时期国军在沁河决堤阻敌,土地沙化严重,我们平整土地的时候,开沟将深层的胶泥挖出来与沙土混合改造土壤提高地力。每当我想起当年全村劳力齐聚在一块土地上场景,人山人海车拉人抬,取高填低人欢马叫,场面热火朝天。马范桥的土地还有不少盐碱地,土壤改良主要是在大田四周挖出深沟控制地下水,引水灌溉,冲洗排碱。深耕主要是增加机耕面积,牲口拉一般土犁也就三寸深,拖拉机就可以达到六七寸深,对改进土地透气性、增加含水量、提高地力很有好处。
肥是八字宪法第二要素,庄稼一枝花,全凭肥当家。那时候化肥很少,主要是农家肥,公社对于每亩地上多少立方农家肥都有规定,因此各家猪圈的圈肥,马房的厩肥都是好肥料,还要割草碎秸秆加工堆肥,农闲时候积肥都是重要工作,在收割前就要把农家肥堆积在田头,还要测量验收。磷肥是作物生长三大营养元素之一,那是一种矿物质,磷肥厂将磷肥矿石粉碎,就像是散装水泥一样,每年种麦子之前都要先撒上磷肥再耕地,我们开着拖拉机到县里买磷肥,装车时磷肥粉末漫天飞舞,眼前几乎就看不清人,我们也没有防尘措施,装满了车出来整个人就成了一个灰土人,除了眼睛和牙齿那都是厚厚的磷肥,鼻孔里一挖就是一块磷肥。记得一次从县磷肥厂出来,路过公路段的院子,想借他们的自来水笼头洗洗灰尘,结果让人家赶了出来,我差一点和那人打起来,最后被人强拉了回来,做农民真的好能忍受。县里建了化肥厂,每年都有化肥指标,化肥对于土地提产增收作用很大,但是不同化肥差别很大,那时候尿素是高级化肥,很难买到。
每当收割完成,平静赤裸的大地上又送进了一堆堆的农家肥,手持铁锨把粪肥撒开来黑油油的一片,很有气势,我喜欢在收工以后静静地坐在田头,夕阳余晖之下,空荡荡的田野里静悄悄的,有几只鸦雀跳来跳去搜寻着遗落在地里的粮食,我默默地欣赏着土地在一次饱满丰盈的奉献轮回之后,卸去负重的田野在轻微的喘息中,宁静的积蓄着力量,等待着再次生命的辉煌。
八字宪法第三个字水,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在我刚下乡的时候马范桥是不缺水的,田地沟渠成网,井里的水用扁担勾着水桶,一晃就能打满一桶,浇地的时候,普通的离心泵抽水哗哗的,平整土地就是为了扩大水浇地保证有效的浇灌。下乡头一冬,我们还参加了县里组织的河渠开挖疏浚,冬天里,我们赤脚踩在冰冷的泥水里挖河泥抬河泥,中午吃着队里烙的大油饼好香啊。可是很快河渠里的流水干涸了,村里的蓄水池也不够用,井里的水位快速地下降,原来的离心泵已经抽不上来水了。我们在井的半中间挖出一个壁龛,把水泵移到下面抽水,后来又买来了潜水泵,很快村里的老井就抽不出水来了,于是我们村里又开始了打机井。打机井要请专业的打井队,他们有钻井的机械和技术,不过动力却是人力,井台上有个十字推杆,十几个人一起用力,慢慢转动钻杆。这完全是力气活,来不得半点虚假,力不够就不转。一开钻,就每日三班,一二十天风雨无阻日夜不停,速战速决。后来尽管水位越来越低,马范桥也没有抽不出水,浇灌的庄稼年年丰收。
种,就是种子,那时候各地“大搞种子革命” 培育和推广优良品种,原来生产队自己也搞一些良种培育,我们队的马中央就去过海南岛搞杂交玉米,后来就在公社的种子站买种子,公社农技站搞良种推广,选择适合当地种植的耐寒、耐旱、抗倒伏、抗病虫的小麦优良品种,下边就是听着干。我们下乡第一年全生产队小麦收成四万五千斤,交了公粮就没多少能分给大家的了,第二年夏收生产队小麦收获就达到了九万斤,一下翻了一番。第三年又增长到了十三万五千斤,仓库里堆满了小麦,再也不为吃不上白面蒸馍捞面条发愁了,这都是农业科学种田和良种推广的好处。玉米、棉花也是不断推出优良品种,产量节节上升。不过也有瞎胡搞的,有一年农业学大寨,提高粮食单产,推广高粱,我们队里也种了一大片,那高粱长得笔挺笔挺,高高的高粱杆,黑红的高粱穗,密密实实煞是好看,收成也不错,可是粮站不收高粱,卖不出去,吃起来又难吃,饲养员说连牲口都不爱吃。
八字宪法前四个字是关于农业基础条件,而后四个字都涉及农田耕作技术。密 ,合理密植;保 ,植物保护、防治病虫害;管,田间管理;工,工具改革。“八字宪法”的贯彻,也对我国农业生产的发展还是起了一定的促进作用。记得下乡第一年,麦收以后才播种玉米,第二年就改为麦收之前就在麦垄里点播玉米种子,等到收了麦子,玉米已经长出小苗,早播可以延长生长时间,充分利用光热资源,这是夏玉米优质高产的重要措施。七十年代中期我们村里就开展了很多农业新技术,如棉花营养钵,地膜覆盖,麦田免耕种秋,秸秆还田等等,感到农村里的基层干部还是对农业科学技术很感兴趣的,种什么、怎么种、什么时候干什么,浇水、打虫、施肥安排的井井有条,倒是我们知青并没有多少知识更无经验,很多知青也没有研究农业技术的兴趣,即使劳动很积极,也不过是跟着干活,和普通社员没有什么两样。
然而八字宪法影响中国当代农业20多年的情况看,其所发挥的效力是十分有限的。要说我下乡期间,作为一个普通知青,也没有机会参加过村和公社的管理,马范桥是一个很实际的村庄,从来也没有搞过浮夸,也没有疯狂的学大寨树红旗立标兵,村里的工作是上级让干啥就干点啥,从不激进冒尖,给人的感觉就是四平八稳不温不火。从根本上讲,制约农业发展的因素是很多的,如农民的劳动热情就与经济体制和政策有关,农业科学与技术能带来收益就有积极性,农民会有自己的思考和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