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春节,你还记得是什么样子吗?
十年前,只七岁。那时春节是一年中的头等大事。夸张到元旦一过,就盘算着怎么花压岁钱了。年是一个“大节”,所以会有长达半个月的冗长的准备过程。当然,这也互为因果。正是漫长的准备过程,赋予其以独特的仪式感和收获感。
炉子升起来了。小小的铁皮炉子,十年的再几年前和爷爷奶奶在五金店挑选的。应当是个初冬的下午,阳光尚且算得上暖和。不大的店铺里有一股浓重的机油味,店主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春卷、蛋饺必要用炉子才地道的,一辈子不抽烟的爷爷便也对家里的煤烟默许了。
煤炉最主要的用途是做春卷。木耳、黄花菜、冬笋、香菇切丝,与五花肉用老抽翻炒。面粉用淡盐水冲开,筷子顺时针搅拌。在没有暖气的书房放一天,再加蛋清,再搅拌。最后用油布封好,一夜无话,只有激动的我幻想着第二天的盛况睡不着觉。
也因此,第二天我最后一个醒来。
冬季的早晨,棉被暖和而厚重。醒时闭着眼睛,能听见奶奶在厨房步履匆忙的拖鞋踏地声。眼睛眯起一条缝,盯着悬挂在壁橱上的日光灯,灯管飘出一个虚影。眼睛酸痛,慢慢睁开,相聚甚远的两道亮光慢慢聚合。
铁百合分开的敲击声。门轴转动的声音。大衣外套摩擦狭小的走廊墙壁与鞋柜声。换鞋声。塑料袋窸窣声。手中杂物堆到桌上声。咳嗽清嗓声。谈话声。
姑姑来了。
做春卷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却也没有忙到我爷爷奶奶三个人应接不暇的程度,只是姑姑一年一年就这么准时的前来帮忙了。煤炉被搬到最大的卧室,旁边支起了圆桌。我和爷爷围坐在炉边小椅,姑姑奶奶坐在桌边。爷爷取下封布,洗净的手伸进面缸,反复揉捏。可以用手提起长长的面团时,发面的火候到了。
我负责煤炉的两个风门。火的大小全靠风门的闭合数量与大小决定。兼作打些下手,比如在烙面皮间隙用油布擦拭灶台。爷爷手握面团,空拳扔出,再一手接下。反复几次,不曾掉落。炉已热了。手抓面团在锅底抹一圈,再迅速提起。这是有讲究的。火旺油多,不易粘锅;火小油少,面皮太厚。刚抹上去的面是乳白泛些米黄而半透明的。渐渐边缘变得酥脆翘起,顺手翻面,几秒钟后堆到旁边高脚凳上面早已准备好的案板上。姑姑再将一沓面皮转移到桌上,和奶娘一同包春卷。
整个过程协调而有序,通常手下飞速地干着活,嘴中还聊些琐事。内容早已不记得了,时间过得飞快。
蛋饺。馅用肉末、小葱拌成。将鸡蛋打成蛋汁,炉子上热一个汤匙。蛋汁在上面凝固成薄薄一层,再包入肉馅,用筷子挑起一边已成金黄色的脆皮,包成金灿灿的蛋饺。汤勺一翻,蛋饺落入蒸笼里。我再用筷子码好,工工整整的一层,像元宝,光彩熠熠。
丸子有两类。肉馅的与蛋饺相同,素的则以莲菜居多。手中抓馅,用食指、拇指间的空隙挤成丸子。用筷子加入冒着小泡的油锅。金黄的油面上翻滚着粉红色的丸子,白色小泡氽在周围,聚散间发出“嘶嘶”响声。待丸子通体金黄,出锅。放入搪瓷饭盒中,贴好标签。
熏鱼。香叶、茴香、八角、陈皮、冰糖、老抽、花椒。全部用大火煮开。青鱼,洗净后切片,撒盐腌制。油热三成,下鱼,表面成金黄色,起锅,入卤,腌制数个小时,晾干。
炸鱼时,厨房门窗紧闭,我被勒令在外。在那时,我总能吃上第一块熏鱼。
年夜饭的菜单早在几周前由我和爷爷敲定,也算是没有电视电脑的寒假生活里不可或缺的调剂。大年三十的下午,我定是在帮姑姑包馄饨。馄饨皮以薄为妙,包出元宝状,下锅即化为透明。馅是猪肉虾仁,年夜饭的馄饨每个中间都要有一个完整的虾仁。小碗中倒生抽、醋,码好虾皮、紫菜、蛋皮。馄饨与汤冒着热气浇在碗里。
醪糟也是自酿的。蒸熟的糯米拌上甜酒曲,密封放很久。可与去年春天贮的桂花,或者自酿的玫瑰酱同煮。在门口也能闻到花香。年夜饭照例是有砂锅的。猪骨、鸡肉、鸭架熬好的高汤,放入老豆腐、白菜、宽粉、五花肉、咸肉、蛋饺、丸子、冬笋、排骨。焖一下午。年夜饭的米饭中焖有荸荠。
记忆中,那时的年总是有雪的。把鞭炮埋在树根雪堆里点着,自会炸起一小片雪花。
但年是热乎乎的。烧开的水灌到热水瓶里发出逐渐尖利的呼啸,细碎的脚步声伴着窸窣谈话声在冬日的早晨沉浮。
年是守望、忙碌与团聚。
世事变迁。短信群发的问候,批量制造的饺子,油墨印刷的春联。物非人非。而我,也早已过了所有鸡腿都夹到我碗里的年龄了。
关于我
一个茫然的高三狗,在坚持不懈刷题地间隙写些不知所云的文字。愿互相取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