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回家,看到院子里晾晒着核桃。心想,又到了打核桃的季节了。正要开口问妈妈,今年什么时候打核桃呢?打完又开始脱核桃皮了吧? 话还没说出口。只听妈妈说:“核桃树也处理了,以后就没有打核桃这件事了。”
这句话犹如一声惊雷,让我短暂怔忡。不打核桃了,我没听错吧,核桃树也砍掉啦?
“没人能打得了核桃了,这几年好多人因为打核桃,从核桃树上掉下来,丢了性命。年轻一代已经上不了树了。”妈妈接着说。
听到村里有两个人因此丧命。我讶然。这不是农村正常的事吗?怎么会? 我又震惊又不可置信。
“想当初,你叔叔们,上了树,两条腿各踩一树枝,形成稳定的三角形,再腾出双手,拿上十几米的长杆,使出全身力量,朝着远处的枝头伸去......”奶奶接过话茬,边说边摆起架势,仿佛真的站在树上一般。
我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一棵高达几十米的粗壮大树,枝繁叶茂,每个枝头都挂满了果实,而人在树上,淹没在高大的树冠树叶中,从树下看,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点。唯一可确认哪个枝头有人的标志是,挥动长杆发出的声音,以及伴随着一声声轻脆的噼啪声,原本摇曳在枝头,却滚落一地的青皮核桃。
白露中秋时节,秋意浓浓,乡村的人们也开始热闹了,秋收的喜悦,除了收获粮食 ,还有打核桃。可以说,打核桃是家乡大大小小村庄的一项大事。
打核桃之前,人们早已对核桃仁垂涎三尺。那时核桃的绿皮还不能脱落,人们拿着自制的小刀,沿着核桃中央固有的纹路插入,核桃叭地一声就开了。再用小刀将核桃仁剜出。但即使费劲千辛万苦地把核桃仁弄出来,还有一层黄色的内衣,中间夹杂着棕色的隔断。
我不禁要感叹自然的安排,植物对种子的保护,可谓费劲心思。就像核桃,有绿外套,里面是坚硬的马甲,最后还有黄色的内衣,外加棕色的围巾。一整套下来,好似精心打扮的白领丽人。
脱去黄色内衣的核桃仁,外表白嫩,形态弯弯曲曲, 入口细腻清香。
每到核桃成熟季节,让人满嘴爆香的核桃仁,就是大人小孩的最爱。走入田间地头,摘一小袋核桃,大家坐在一起一边吃剜一边吃,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我家甚至不用走到田间地头,自家院子里就有一棵大核桃树,树下就是儿时的乐园。从春天到秋天,除了冬天被白雪覆盖,其余时间树下总是闪动着孩子们快乐的身影。
院子里的核桃树,叶很大,和成人的手一样,在无数的叶子遮挡下,树下形成一个天然的阴凉地,再往前走,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陡壁,陡壁边缘生长着一棵枣树,下面是庄稼地。
儿时,一群孩子要么在树下,要么下了陡壁,在下面庄稼地里玩,这时枣树就像攀岩时抓着的石头,任人摇晃,便依然顽强地生长。
那时候,儿童的生活离土地很近,离自然很近,在地里玩,在树下吃饭,甚至着急时就在地里解决大小便。
如今,当女儿在充气城堡玩时,我觉得现在的孩子离自然太远了,就连玩也要在一个人为制造的环境里。充气城堡颜色鲜艳,也有各种造型,孩子们可以上上下下地活动。然而,娃们没有接触泥土、绿叶、树枝和不知名的虫子。不似我们的童年,没有玩具,天地绿树,虫蚁花草就是全部的内容。
一代人远离那个生机勃勃的自然界,一代人只见过大自然,到底哪代人幸运或不幸呢?
院子里那棵核桃树,一个人才能抱住树干,当它的果实成熟时,沉甸甸地压弯了树枝,低处的树枝上伸手就能摘到核桃。这时,核桃也变成了玩具。
到打核桃的时节,学校放假,男人上树,女人和孩子们捡核桃。乡村一时间到处都充斥着噼啪声,小孩快乐的打闹声和女人们的笑声。
核桃被一双双手捡进小篮子里,再倒入大袋子里,装满核桃的一袋袋由骡车、三轮车、小推车等各式各样的车,拉回家,堆满各个农家小院。
当一项劳作结束,另一项却开启了。那就是脱核桃皮,女人们手套一戴,拿上小刀,三五成群坐在院子里,用最原始最简单的方法,开始了新一轮的工作。当核桃皮脱完,手掌也变得乌黑乌黑。
打核桃,脱核桃,晒核桃,收核桃,你以为就结束了吗?
漫长的冬日夜晚,一家人又聚在一起,剥核桃。同样是分工明确,男人们用小锤子敲碎核桃最后的外壳,女人们再把核桃仁分捡出来。
此时,核桃仁已经让人没有食用的兴趣,因为外表的一层表皮,不能剥离开来,带来的口感是苦涩,再也刺激不了人们的味蕾。
在我的记忆里,家人们总要剥核桃到深夜,而我总是睡着了,被父亲背回房间。而敲核桃的声音又一次刻在我的童年记忆里。
至此,关于核桃的劳作才算结束。
如今,当核桃成熟季时,我总是不厌其烦地回忆往昔的片断。是否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关于核桃的活动越来越少呢?前几年,人们两天打完核桃,装袋送人,省却了脱皮,晾晒,剥仁。现在甚至核桃树都没有了,不用再打核桃了。
我们这代人,也没有能人上树打得了核桃。更令人吃惊的是,下一代人甚至因为不会剥核桃皮,选择不去吃核桃。他们从小没有对核桃仁带来的味蕾刺激,在物品丰富的当下,核桃沦落为可有可无的零食。
只有像我一样的八零后,只有每年,剥掉表皮,白色的核桃仁放进嘴里的那刻,才会孜孜不倦地回忆诉说,曾经关于核桃留存在记忆深处的点点滴滴,曾经的一切才会再次在脑海中泛起。
24.9.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