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清明节,总会令人怀念已经离世的亲人。
有那么一个人,在我方寸之间留下了难以抹去的记忆,给我的灰色童年抹上了难得、温暖的亮色,他就是我远在上海已逝的姑父。
姑父姓姚,他当过知青,做过厨师,后来成了一名出租车司机。姑父是典型的上海居家男人,善持家且厨艺了得。我的印象里,他高高瘦瘦、斯斯文文,架着一副眼镜,和蔼可亲。
九岁那年,为了治病,我和我奶奶来到了上海,来到了姑父的家,呆了半年之久。在半年多的时间里,姑父对我的好,让我对上海及上海男人留下温暖的记忆和独有的好感!
九岁的我,是一个内心敏感的小女孩,对死亡有种莫名的恐惧。为了抵抗死亡的恐惧,我经常同小我一岁的表弟讨论死亡的问题。最让我纠结的问题是:人为什么会死,人死了之后到底去了哪里?
还好,姑父一有时间就会带我出去玩,缓解了我的孤独与寂寞。我记得当时,上海公园的门票只需要两分钱,里面有旋转木马,还有滑滑梯、儿童自行车等等这些我之前从未见过和玩过的。姑父得闲的时候还带我去逛上海的城隍庙。如今,我依稀记得当年城隍庙热闹而繁华的景象,车水马龙、人潮涌动。一切的一切,在九岁乡下的小女孩眼里是那么的新、奇、特。现在想来,当时的我如同《红楼梦》里的刘姥姥进大观园,分不清东南西北。
姑父有两个儿子,但他还是会经常问我:你愿不愿意留在上海读书呢?姑父还会跟我说:如果留在上海,我将会在哪所学校上学;还说要把我的户口也迁到上海。那时的我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今后在上海学习和生活的模样,心中有一点点地雀跃和向往。但是内心深处,我还是会担心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生活和学习。然后我怯怯地告诉姑父:爸爸妈妈可能不会同意的。然而,言语间,姑父对我的关心和爱护,让身处异乡的我少了一些孤独与不安!
在我入院治疗期间,我的记忆中也只有姑父陪在我身边。父亲远在新疆,母亲在乡下老家,只有姑父在照顾我。特别是我在动手术期间,姑父专门向单位请了几天假来医院照料我。据我父亲后来跟我说,姑父因此还被单位扣了工资和奖金。
手术前,我极其地害怕与担心。姑父察觉到了我的不安,在一旁一直为我打气、鼓劲。在他的鼓励下,我在打麻醉针时,无论多痛都咬牙不吭一声,因为我要做一个姑父眼中勇敢的孩子。麻醉针之后,我就沉沉地睡去了四个多小时。同时,姑父一直守在手术室外,煎熬了四个多小时。后来他们告诉我:姑父因为担心我的安危,在手术室外等着等着哭了。现在,想起这些,我心中不觉有一股暖流经过,恰似姑父的眼泪缓缓而来。煎熬的四个多小时之后,姑父见我终于从手术室推出来了,看到我平安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而我的记忆中,好像还没有大人如此地担心我,爸妈也没有。
手术后,在我住院期间,姑父一个人每天来医院看我。为了照顾我,姑父是家里、单位、医院三头跑,本来就显瘦的他更显憔悴。不知情的同室病友,还以为我是他女儿,他是我爸。当他背着腿上打着厚厚石膏的我时,当他对我嘘寒问暖之时,当他的目光透过厚厚的镜片看我之时,我有那么一瞬间跳出来一个想法:如果他真是我爸爸就好了!
此后多年奶奶在世时,差不多每年姑父都会带上姑姑、表弟他们来永康探望奶奶。几乎每年我们能见上一面。但是,我因为内向、因为腼腆等等,看见姑父不是迎上前去,反而是远远地站着、望着。
多年之后大概是1995年,电视连续剧《孽债》热播之时,在剧中我第一次看到了与我同名的女孩,剧中赵有亮饰演的父亲不断地叫着我的名字。透过电视剧,我看到了姑父的影子,又想起了九岁那年与姑父在上海相处的日子,心中不免种种思念与感慨。
直到2014年7月中旬,忽闻姑父病重。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很是突然。姑父彼时年纪不大,怎么会呢?我耿耿于怀,遂带上我先生和孩子匆匆赶往上海探望姑父。姑父卧病在床,人已消瘦,看到我们的到来,顿时两眼放光,来了精神。当听说我们要带孩子在附近的公园走走时,姑父担心我们迷路就要起身下床陪我们去。姑父的兴致我们不忍拂去,但是他的身体状况又令人担心。在我们极力劝说下,姑父对我们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这才安心躺下。
此一别即永别!之后不久,就传来姑父逝去的消息。我因工作之故,没能送姑父最后一程。现在想来,终是遗憾!
九岁那年,姑父经常问我:长大了,你会忘了姑父吗?年少的我很是奇怪这样的问题,不知如何回答。
如今,我只能遥念:你待我如父,我念你如斯!
2020年4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