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冬至来。
身边的朋友总爱说:“冬至夜,有吃的吃一夜,没吃的冻一夜”。可见冬至夜的漫长与寒冷。
大学好友在今日发了一条朋友圈:这一天白天最短,这一天思念却最长。配图是一幅漫画,画中是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吃着热气腾腾的水饺。我知道,她又想起故去多年的母亲了。在催生思念这件事上,冬至有着和清明一样的魔力。
在这寒冷的冬风里,我想,晶莹的冰霜定是早已吻上故乡的草木了。那些被霜染过的叶子要么随风凋零,落在颓败的杂草上,要么就是倔强地吊在清冷的枝头,在凌厉的寒风里颤抖。在这个时候,山间散布的的一两叶孤坟,碑前应该也已经插着燃过的香,坟头也一定压上了新的黄纸了吧。
一早,我告诉母亲昨夜做了一个梦。
“梦到什么?”母亲问。
“梦到曾祖父靠在门框上睁大眼睛看着我,然后告诉我他又冷又饿,没有衣服穿,没有东西吃……我答应给他买衣裳,给他钱——他还说,曾祖母想要一根簪子……末了,他还问我孩子生了没有。”
母亲怔了怔:“莫不是冬至了无人上坟,找你讨吃的来了?”
其实这已不是第一次梦中相见了。
曾祖父并不是我嫡亲的曾祖父,而是曾祖父的弟弟。从我记事起,便知道他是很疼我的。莫说平常给我的那些花生糖果小零嘴儿了,他还总是能塞给我一些大孩子们才用得上的几何本啦,代数本啦等等,这些够我在同龄的玩伴中得意好几天。有时,他会站在学校的大门口等着我,塞给我五块钱,笑着说一句:“别告诉你太婆哩!”——那是自然,五块钱,那是我两周的零花钱哪!
后来,曾祖父得了癌。到了末期,他瘦得不成人样,靠在床头疼得直哼哼。他已经不能下床了,吃喝拉撒都在一张床上进行。有次我去看他,他照旧对我笑眯眯的,要我帮他将床底清扫一遍。等我做完,将我唤至床前,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塞到我手里,还是那样笑着说:“别告诉你太婆哩!”说是“大钞”,一点也不为过,当时我在寄宿初中上学,一个月的生活费也才一百块钱。
我一边穿衣一边回忆着。母亲在客厅里朝我喊:“你要是想回去上他俩的坟,动作麻利点,还得准备准备,还有那么远的路呢!”早在前几次梦见时,我就有回乡祭拜的想法,但总是不成行,我想,这回无论如何该去上一炷香了。
驱车两个小时,我回到了老家。因为小孩子不能上坟的避讳,妈妈留下来帮我照看五月,由姑姑陪我一同前往祭拜。
曾祖父母经济宽裕却无子嗣,曾祖父过世以后,曾祖母由村里一户人家照顾养老并送终,其中涉及钱财问题,由于我当时尚算年幼,因而只是有所耳闻,而并不熟知。放下手里的祭拜用品,发现坟前的杂草长势不赖,已经掩去了墓碑上的字,烧纸钱用的一个铝盆被倒扣在坟前的杂草中,显然已经有一段时间无人来过了。环顾四下,能看到的几叶坟头均已添了新纸,我与姑姑便开始清理杂草以及堆积的枯烂枝叶,许多虫蚁被这突如其来的侵犯吓得到处乱窜。
祭品摆上,蜡烛插了,香点了,姑姑开始念念有词,大致是些“我们来看你啦,起来吃点吧”之类的话,我一直是最抵触这种祭拜的,但此时,我愿意以这种“交谈”的方式来表达我的心意。我也学着姑姑的样子,告诉曾祖父母饿了就多吃些,冷了就穿上我烧的衣裤鞋袜,要保佑大家顺顺利利,也不要再托梦于我了。看着火舌在跳跃,燃烧后的碎屑随微风飘飞,我想他们已经收到了我的心意。
归途中,母亲再讲起我昨夜的梦,说:“阴阳隔张纸,或许你太公太婆真的在底下过得不好,大老远地找你来讨要了。”
我也不知道是否这个世界真的有魂灵存在,但我相信,如果有,没有了皮囊的束缚,魂灵将更自由地到达它们想到的地方,见它们想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