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亚当·罗伯茨在《科幻小说史》中,谈到十七世纪的科幻小说的时候,提到当时的作品潜藏着一种宗教焦虑的表现形式。在当时,科幻小说“周旋于科学(或者事实)和魔法(或者随之而来的想象、小说)之间。相互纷争的宇宙论述分裂为理性主义的新教和仪典主义——魔法的天主教两种不同的宗教话语。而这个时刻,科幻小说诞生了。
随后的发展,就和我们所有读者知道的一样了。科学方面的因素一路高歌,盖过了宗教方面,成为货真价实的科幻小说。之所以这个样子,很重要的一点是,科学可能带给人们的焦虑,逐渐取代了曾经属于宗教的位置。人们将更多的不安投入到了科学身上,开始关注这种未知的、时刻变化的、难以捉摸的东西,究竟会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什么样的变化。科幻小说就成了一个非常有益的参考,带给人们对未来生活猜想,一个重要的依托。
不过,在雷·布拉德伯利这本《暗夜独行客》中,却可以再次地看到宗教与科技两者之间的冲突与交融。
二
宗教意味最强的,就属《他》和《归途》这两篇文章。前一篇小说,写得是一个太空舰长,发现了神的踪迹,便试图在浩瀚的宇宙中捕捉到神,与上帝会面;后一篇小说中,则是一群行将就木的老年人,在一个商业公司的火箭中,试图去外星拜访上帝。结果这个计划只是一个骗局,可是在火箭起飞、爆炸之后,这些人真的与上帝会面了。
在这两篇小说中,科技与宗教交融得天衣无缝。科技本身的意义不在于实现人们的物质上的追求,丧失了其本体上的意义。取而代之的,布拉德伯利将科技赋予了新的意义、新的价值,即,作为实现宗教理想的工具。在《归途》一文中,火箭并不是探索未知宇宙的工具,象征的不是人们开拓空间的雄心壮志,而是宗教上的道具。在这方面,这与去深山老林、冰天雪地里面去找寻神迹没有二致。无非是用的更为精妙,更为“科学”的交通工具。而从它的题目也能看得出来,“归途”,强调的不是火箭——像是企业号——一般的外在性,而是体现了一种内向性。同时,科技的价值必须还是需要由宗教来支撑。
在《他》中,舰长利用火箭寻找上帝踪迹,但是作者已经指出这种无谓的跟踪是永远无法与上帝碰面。上帝永远会在他的眼前消失。联系到《归途》中一众老妪可以相对容易的与上帝对话,这其中的区别就不言而喻,完全是取决于对于上帝的虔诚与否。
在《他》中的舰长,上帝名义上是“上帝”,是最高的宗教追求,但实际上是开拓精神的另外的一种体现。对上帝的追查,并没有宗教上的内涵,而恰恰更是人类好奇心的扩张,对神秘事物的追根究底。舰长原本的任务是探访一个个未曾有人来过的新星球,而任务的变化,无非是用“上帝”取代了“新星球”而已。这种单纯的与宗教无涉的追求,从这种科技与宗教的断裂之中,舰长是永远无法实现他的好奇心。而反过来,只要对上帝虔诚,与上帝会面则是轻而易举。
三
雷·布拉德伯利最知名的作品是《华氏451》,在那篇文章中,科幻的成分同样的极为稀有。在《暗夜独行客》这部短篇小说集之中,这种倾向也是非常明显的。里面大部分作品,更像是纯文学作品,而不单单是狭义上的类型学上的科幻小说。
布拉德伯利在作品中所关注的,并不是科技。将其视为一个科幻小说作家,是对他的一个极大的误会。他关注的更多的是人类的心灵。而由此,他创作出了许多恐怖的、爱情的、政治的、科幻的、神秘的小说。在这些林林总总的题材之中,他不断的拷问人类的心灵问题。这其中有好有坏,有的优质有的拙劣,但无论如何,都是他对人的心灵的一种探索。
至于科学对人的心灵的影响,不难看出,布拉德伯利最终的选择依然是宗教。宗教才是人类心灵的归宿,科技不是。起码,这个问题是无法依靠科技独立解决。这在其他的篇目,《亨利九世》《流放》之中也可见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