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有什么想说的，或是想问的，就说吧。”安宁给他们倒了水，然后坐在沙发上，挺直脊背，脸上虽然挂着淡淡的笑，但眼睛却毫无神采。

老周喝了一口水，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抬头打量着客厅。从门口进来，右侧是个几乎呈正方形的客厅，左边是个黑白相间的电视柜，上面放着一个蛋清色直筒花瓶，里面插满了粉红色满天星，墙上是一台超薄电视，颜色素雅，和电视柜遥相辉映；右边靠墙的是直角拼布沙发，五颜六色却并不眼花缭乱，反而让人眼前一亮，沙发上方挂着一副抽象画，看上去好像是一个小人在大海里孤独的漂流；沙发与电视之间摆着一个红木茶几，和整个清新淡雅的装修格格不入，显得那么突兀。

沙发与茶几之间的上方是一盏白色筒灯，黑色的灯杆很长，嵌入屋顶的位置有明显的裂痕，显然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安宁随着老周的目光看向屋顶，双眸之中不见丝毫波动，也没有开口的打算。

刘小清看得出来，她是个安静的人，也是个喜欢安静的人。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师父是不是太执拗了？为什么一定要打扰她的清净呢？

可是她毕竟是个警察，职业操守很快将她从感性拉回到了理性。

“这个灯是新换的？”老周终于开了口，第一个问题就很尖锐。

安宁点着头：“是。之前的吊灯坏了。”

老周说：“可以再换个吊灯嘛。”

安宁没说话。

老周又说：“前两天我去看了你妹妹，她状态不错，看上去生活过得很好。”

安宁眼中浮现一丝温柔，是宠溺的温柔：“嗯，她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老周敏锐的察觉到了异样：“怎么？她在这个城市的时候，你一直不放心？”

安宁反问：“我有这样说过吗？”

老周笑着摇头：“你没说过。”

他又喝了一口水，放下水杯后，说：“说个故事吧。有个女孩，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生活很苦。为了不让爸爸那么辛苦，为了不让妹妹吃苦，女孩主动分担家庭重担，用自己那单薄的身体默默的努力着，省吃俭用，捡废品贴补家用……”

安宁端起水杯，静静的听着，眼睛渐渐变得迷离，似乎回到了小时候。

老周接着说：“后来，女孩上了大学，虽然她知道家里几乎没什么钱，但是她还是坚定的选择完成学业。因为她知道，这是能够改变她的一条路。她原本可以取得更好的成绩，只可惜她要兼职，为了减轻父亲的压力，为了支付自己的学费，也为了让妹妹安心读书……她像一只摇摇欲坠的花骨朵，在本该绽放的年纪承受着不该承受的一切。不过她从没叫苦，因为她知道，现实不会怜悯她。她能做的，就是尽最大努力让未来变得更好一些。”

安宁低下头，目光注视着杯子里的水。

老周继续说：“再后来，她终于顺利完成学业，找了一份薪水还算不错的工作，努力的打拼着，生活渐渐有了起色。然后厄运再次无情的降临在她头上，她的父亲——为了这个家付出一切的人，竟然被查出得了癌症，还是晚期。这可真是一个晴天霹雳！”

19

“她没有被命运打败，努力的抗争着。也许是老天爷看到了她那颗不屈的心，她的命运在一次意外中发生了转变——她结识了一个有钱的男人，并很快坠入了爱河，与那个男人结了婚，不用再为生计发愁，也能让父亲多活几年。”

老周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然而她万万没想到，这次转变也是老天爷的一次捉弄。她的丈夫——那个在外面风光无限的男人竟然背叛了她……当然，我猜应该是这个原因……她发现了，于是开始了一个疯狂的计划——她要惩罚这个男人，让他为自己的不忠付出代价！”

安宁抬起头，看着老周的眼睛里有一丝波动。

老周看向屋顶，片刻后收回目光：“她利用每周一次的大扫除，将客厅的吊灯一点一点的松动，她知道丈夫有个习惯——那是她在几年的时间里给他养成的习惯，她利用那个习惯，在最完美的时机，给自己伪造了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制造了一个连专业警察都认为不可能的谋杀！没错，她杀了自己的丈夫！”

故事说到这里戛然而止。老周死死的盯着安宁的眼睛，只要她有一丝异样，他就能立刻断定自己的猜测。

然而安宁眼中毫无波澜。她轻轻放下水杯，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周警官如此奇思妙想，不写小说真是可惜了。”

老周并不气馁，又说：“当然了，这都是我的猜测，也许她杀丈夫并不是因为背叛，说不定是因为那个意外失去的孩子。”

他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刻说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安宁的眼神终于变了！尽管一闪而逝，但是老周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和他预料的没有太大差别，果然和那次流产有关！

“周警官，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安宁抬起眼睛，“你是想说，其实我丈夫的死是我一手造成的，准确的说，是我精心策划的，对吗？”

老周没有开口。他深谙人心，知道她既然开了口，就一定会继续说下去。

果然，安宁再次开口：“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一个女人爱上了一个有钱的男人，幸运的是男人也很爱她，于是他们结为了夫妻。婚后的她很幸福，感觉自己生活在童话里一样，不必再为生活奔波，也不必再担忧自己的亲人——因为丈夫替她解决了所有的烦扰。可是——”

她停了几秒钟，语气突然变得哀伤：“事实真的是这样吗？她从来没想过，自己那样深爱着的男人竟然是个恶魔，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他在外人面前扮演着好丈夫、好女婿的角色，但私下里却对她进行着无尽的折磨，还用她最在乎的人威胁她。她恐惧万分，却又弱小无助，每天胆战心惊，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听到这里，刘小清倒吸一口凉气。她实在想不出，安宁口中所说的折磨，到底是怎样的手段。

她用余光看了一眼师父，他还是那副表情，似乎没听到安宁的话，没看到她脸上的痛苦。

安宁继续说着：“后来，她怀孕了。得知这个消息，丈夫对她的态度发生了转变，每天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让她那颗已经死了的心又慢慢活了过来。然而好景不长，在她怀孕三个月之后的一天，丈夫仿佛变回了从前，竟然毫不留情的一脚踢在她的肚子上。那是他的孩子，她怎么狠得下心？”

安宁眼中泪花闪烁，她从茶几的纸抽里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眼神突然变得决绝：“从医生说她再无怀孕可能的那一刻，她也变了。她决定用自己的方式为自己讨回公道，给孩子复仇！于是……”

后面的话，她没说。

老周清楚，关于杀人的手法，他说对了。

这时候，安宁站起身，开始一粒一粒的解衬衫的扣子。

一边解，她一边说：“周警官，你知道一个人可以承受多少痛苦吗？我猜你一定不知道。既然你那么想知道真相，那么我就让你看看。”

说完，她脱下衬衫，只剩一件单薄的吊带。

而当老周和刘小清看到她的身体时，几乎是同时瞪大了双眼，满脸的难以置信！

她的手臂、肩膀、身前、后背……但凡露在外面的，无一不是伤痕遍布！那些伤疤像一条条又粗又长的蚯蚓，在她瘦弱的身体上纵横交错，无论是谁看了，都会觉得头皮发麻，怒火冲天！

20

局长办公室，马局长看着老赵送来的报告，痛快的说：“好！这帮可恶的蛀虫，总算是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老赵揉着通红的双眼：“为了这个案子，我们组可是整整二十天没休息。还好破了案，要不然真的伤士气。”

马局长赞叹的说：“你们都是好样的！”

老赵不满的说：“别整虚的，来点实际的。”

马局长笑着说：“放心吧，我已经打过电话了，今晚的庆功宴，你们是主角！”

老赵满意的点着头：“这还差不多。”

说到这里，马局长还是一脸疑惑：“说起来也怪，到底是谁把许建国和那几个人的视频寄过来的呢？”

老赵耸了耸肩膀：“管他呢，反正案子破了。”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正准备去开门，又突然转回头说：“对了，老周这两天怎么这么消停？”

马局长摇着头说：“不知道。自从上次从丰华小区回来，他就一直很安静。就连刘清也一样，真是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

老赵满脸费解的出了局长办公室。在经过老周身边时，突然凑上前，压低了声音问：“最近怎么了？那个案子不查了？”

老周把玩着圆珠笔，一如既往的笑着说：

“都结案了，还查什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