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澄安咬着笔杆子,一只手举起稿纸端详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想好接下来写什么比较好。
这已经是第九个写不下去的故事了。张澄安非常不甘心地想:“人们都说事不过三,我这都已经是第三个“三”了,难道我真的不适合写话本子吗?”
有时候她非常佩服以余锦荣为代表的读书人。毕竟在张澄安看来,写文章是非常需要灵感的。有灵感的时候文思泉涌,下笔如有神那不是说说而已,她可以完全投入到故事里,写字流畅得让人不想去蘸墨,觉得那一瞬间的停顿都是一种浪费;没有灵感的时候,她坐在书桌前咬笔杆,把好好一支笔的尾端咬得坑坑洼洼,写一个字涂一个字,脑子里一会儿想酥油鲍螺,一会想春天里做的那个风筝,一刻也安静不下来。
然而读书人们在考试的时候必须按要求写策论。不管题目是不是他们感兴趣的,也不管当时有没有灵感,反正就是要写,还要写得有理有据,字迹端端正正。这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张澄安很喜欢看话本。她的世界很简单,四金巷的小院子,小时候混进去玩耍的县学,以及祖父母、外祖父母的家。她向往外面更广阔的世界,又害怕外面未知的世界,于是话本和游记成为她向外观察的小窗口。
写游记的人往往比较有才,他们没有辜负“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说法,每一棵树每一株草在他们笔下都充满灵气。
话本子的质量就参差不齐了。写话本子的人不一定很有水平,只要故事足够跌宕起伏,或者能够满足某些读者群体的幻想,话本子就有人买。
在看话本子的时候,张澄安时常会有这样的想法:“这本写得也一般呀,我也可以写出来的。”
然而心中所想和实际行动总是有很大差距,先哲所说的“知行合一”正是因为难以做到,才会让能够做到的人成为圣人。
张澄安的话本尝试并没有很好地进行下去。她脑子里有好多想写的故事,但是每一个故事都只有一星半点的灵感,因此写了开头就找不到合适的情节去支撑接下来的发展。偏偏她的脑子比手快,笔下的故事才开头,脑子里的故事已经想好了结尾,这样一来,故事本身对她来说失去了新鲜感,更加没有动力继续写完了。
看着第九个故事的开头,张澄安按住脑子里冒出来的一个又一个故事灵感,决定先停止思考。“也许是我不适合写话本。但也有可能是我没有找对方法。总而言之,今天的我不应该继续拿着笔浪费纸张了,不如出门去看看书局里有没有新的话本吧。”
张澄安说服了自己,开开心心出门去。
县学里的余锦荣正在面对张澄安设想中的“不感兴趣也没有灵感”的策论题目。
熟读四书五经,背诵并理解其中的含义,这只是举业的第一步。
就好像是做饭之前准备好了原材料,四书五经的原文是大米,四书五经的释义是蔬菜。时事是寻常百姓逢年过节才能吃得上的肉,自身的文采则是做菜时必不可少的糖醋油盐。
有了这些,根据菜名,也就是策论题目,进行烹饪,有选择地放入原材料,配比和火候全靠真功夫,出来的饭菜究竟对不对考官的胃口,也存在着运气问题。
余锦荣正在面对这个“菜名”进行破题,在已有的四书五经“原材料”中仔细筛选。他怀疑老师拿了省试的题目来考他们,不然好好的江南水乡,问他们如何培养千里马,出题的老师是认真的吗?
余锦荣不知道这个题目到底想表达什么。且不说长江以南养马的可行性,良种神驹的可得性,哪怕真的养出来良马,难道朝廷真的会向北出兵吗?
不过这只是一篇练习用的策论,他不应该想太多。余锦荣把飘得太远的思绪拉回来,重新用考试的眼光去看这个题目。
“也许老师只是想告诉我们,真的上场以后,会遇到什么考题是完全不受控制的。现在押题一万次也没有用,揣测再多也比不上临场应变能力的培养。”
千里马未必是真正的马,也有可能是昌黎先生笔下遇不到伯乐的饱学之士?
重实务的方向,也许就写真的养马;稍微引申一下,也许可以写人才培养;再务虚一点,可以感叹如今人才的凋敝,带上一些怀才不遇的感慨。
不过最后一种肯定不能写到考卷上,自怨自艾、怨天尤人一定不是考官喜欢看到的态度。
余锦荣联想了一下“奉旨填词”的柳三变,觉得还是不要挑战上头的底线了。
交了卷子,学生们走到院子里活动身体,放松放松。
李建章拍了拍余锦荣的肩膀,笑道:“锦荣这回肯定又能得到老师的表扬。”说着又愁眉苦脸道,“我就不行了,完全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去写。要是今年乡试的题目像今天这个一样,那我还是三年以后再来吧。”
李建章是县里有名的富户李家的次子,家里的产业大多数轮不到他来继承,他也没有想过要跟大哥抢家产,便有心走一走科举这条路。他在学业上还是很踏实勤勉的,但少了一分自信的底气,总是觉得自己做不到。三年前,县学里的老师一致认为李建章可以下场试一试了,但是他本人胆小,不敢去,表示还要再多学三年。
现在三年已经过去了,他硬着头皮报了名,但是内心还是战战兢兢。每一次写完老师们布置的文章,都觉得自己这次肯定没戏了。
刘县丞家的小儿子刘德辉在旁边用阴阳怪气的语调说:“我们怎么能跟教谕家的上门女婿相比?张先生不知道给余锦荣开了多少小灶呢。”
余锦荣听着刘德辉酸气冲天的话,十分淡定地看了他一眼,回道:“能找到一位好岳父跟有个好爹一样,也是一种本事,你学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