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的岁月——念亲9
短暂的岁月里总是有一些回忆可以在偶然间记起的,回忆那些消失在我生命中的一个个面孔,突然觉得应该有一些是对他们,那些为我的到来而欢欣的亲人们,用笔记下些什么,虽然单薄,却不失温暖,希望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安好。
还是那个群山中的小村,离去多年,未曾改变其容颜,依然如处于世外一般,流年未改其色,只是人不如旧,物是却非昨日魂了。
家乡的标记究竟是什么?这个为困扰我多年的问题,在姥爷离去的那一刻,我似乎在母亲的嘴里听到了答案,母亲带着无尽的悲伤与落寞,似是自语,又似告诫般对我说:“从今以后,我没有家了。“
与大多数村里人一样,姥爷一生都在小村里,村里生,村里长,以至于后来的村里死,没有落叶归根,只是顺其自然的植根于家乡厚土,与这片土地成为最深情的依恋。
姥爷在小村里其实是个特别的存在,因为他是养蜂人。据说姥爷十六岁开始学养蜂,至临终前两年,才将其一生的牵挂着的蜜蜂全部移交给他的儿子,我的舅舅。所以,我自出生起就与姥爷的蜜蜂打交道,而蜜蜂也是跟随了我半生的阴影,因为真的是从小蜇到大。几乎每年必须挨一次,每次都肿得老高。
很小很小,小到只有最最模糊的影像的记忆时,姥爷家养了一大群的羊,据说那时家里连羊下水都不吃,只道是脏物,现在想来不可思议。姥爷家的小院只有三间房,相比小村里,其实不算大。所有的羊被关在厢房下边的一间简陋羊棚内,不记得多好只,只记得臭气熏天。这是姥爷家给我的第一印象,记忆中的第一。
因为养蜂人的身份,姥爷每年都要追着花期跑,据他说,中国他跑了一大半,最远的地方曾到过昆明,小小年经的我曾充满了对外界的幻想,对遥远未知的憧憬,而姥爷的远旅,对小小的我是多么大的诱惑。
养蜂人追着花期跑的这个行为,被称之为走蜂,时至今日也有养蜂人在走蜂。记忆中仅有一次看到姥爷走蜂。夕阳已经西下,天边仅留一下残红,一辆我从未见过的大卡车停在了姥爷家门口。当时能在村里见到车,那是最稀奇的事,于是好多小孩子围着车看,却被赶走,因为这车是要拉蜂箱的,而发了疯的蜜蜂会出来蜇人的。于是,就年看到了一箱一箱的蜜蜂像搭积木一样被装上车,最后姥爷上车消失在了夜色中。多年以后,我才能体会走蜂人的苦,不是远旅,不是好玩,而只是生存的一种手段,多少走蜂人会被一场天灾搞的血本无归,以至于倾尽所有,这是我亲眼所见,也是姥爷讲过多次的。用他的话说是,走蜂,走的是技术,走的是运气,不是每个养蜂人都能尝试的。
走蜂以后,我曾无数次看到那些失去家的小蜜蜂在家的位置来回盘旋,跳的仍然是8字舞,却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家,最后累死在家的位置,没有什么远方与梦想,有的只是为了家一个字,却终是没有等到家归来的时刻。
其实,十岁以前,我一直生活在这个小山村里,我也一直将这里当成是我的家乡,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年,却是我一生所难以忘记的地方。我家与姥爷家中间只隔了一户人家,姥爷家是我们在这个村里唯一的亲人,所以我与姥爷特别的亲,以至于离开小村多年,只要有机会还是要回到小村里,住在姥爷家。
姥爷在我眼中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多年未变,总是在不停的忙碌他的那些蜜蜂,打开一个又一个蜂箱,密密麻麻的小小蜜蜂在蜂箱里爬来爬去,他也不怕,如果有密集恐惧症的人,一定会当场疯掉。而身为养蜂人,不怕蜜蜂我想应该是最基本的吧,而我却一直怕的要死,这些年与蜜蜂相处也无任何用处。
十岁以后,我与母亲搬离了小村,姥爷就把以前的房子让给了舅舅住,而他只身入住了我家曾经的院落,而与他一起的蜜蜂就摆满了我家庭院的各个角落。而这里也是我每年回乡的落脚处,而与姥爷一起生活,也没有什么不适,对家乡喜爱非常,以至于每年寒暑假都必须加村里一次,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初中毕业。
也忘记是哪一个暑假了,姥爷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据说是姥爷走蜂时认识的一个朋友,已是多年未见。那人是由舅舅领来家里来的,姥爷在大门口迎接。两个老人都有一些泪目,却只是相互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就有些相顾无言了,两只手却是紧紧的握在了一起。那份跨越半生的友情表露无疑。于是,我拿起手机,为两位老人拍下了照片。姥爷的一句,让我感触颇深,他说,这可能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是的,两年以后,姥爷离开了尘世,当时竟是一语成谶,终于再见之日。当时只觉泪水环绕,感动异常却没有什么过多的想法,如今时过境迁,辗转了几个城市,经历了太多的相聚分离,见过了尘世的各个脸面,却终难忘记姥爷当时随口说过的话,原来那里边包念了对人生的淡然,对生命的淡漠,对人生的无奈,对朋友的情谊,包含了太多经历后的明辨,只有经历,才是人生。
姥爷终是没有逃过人生老来病的定式,他一都说养蜂人很少有病,因为被蜜蜂蜇也是一种理疗,可是他最后还是患上了脑血痊,在一次莫名摔倒以后,就只能卧床了。我曾站在他的床边,泪眼模糊的看到我心中曾无比依赖的老人变成了我所不认识的样子,那个总是看不出有忧愁的老人,终于是卸下他所有的盔甲,孤独而又可怜,从来不曾出现在他身上的词汇,这一刻淋漓尽致。
还在工作的我,接到了母亲的电话说姥爷终究是走了。于是千里之外,我匆忙赶回。母亲,经历了狂风大浪未曾打倒的母亲,抱着我对我说出了那个我感动半生的以至于一生的话语,妈妈对我说:“从今以后我没有家了。”心伤,却又真实。
而姥爷去了以后,我回去那个小山村的时间越来越少,也许除了为父亲上坟,与父亲说说话之外,那个小村已经没了吸引我的地方,一切物在,人却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