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唢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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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年轻的时候,跟乡里的一位师傅学吹唢呐。那个年代,谁家有白事喜事,都少不了吹吹打打,每次给的酬劳不少。父亲学成后便以此为生,那时他风华正茂,一把唢呐,吹响四村八乡。

每隔几年,村里都会在春节闹红灯,那是我儿时最喜爱的文化节日。红灯有马灯、云灯、轿子灯等等。在头几天,村里人会请父亲吹唢呐,再喊几个人敲锣打鼓,先把气氛搞起来。父亲说唢呐要两个人一起吹,这样才够响,才能把锣和鼓比下去。很多人会来村里的空地围观,父亲就跟他师傅两人一起卯足了劲儿地吹,喧天撼地,旁边敲锣打鼓的,楞是咬紧牙关,也盖不住他们的声响。

闹红灯那天,父亲会带着我在身边。扮演彩灯的人个个脸上都浓妆艳抹,扮马灯的,手握彩鞭,身前拴个五颜六色的纸马头;扮云灯的,穿一身白衣服,双手持云一样形状的纸灯;扮轿子灯的就辛苦了,他们人得待在纸轿子里,手提着轿子走,还要左顾右看的,小心翼翼的,生怕纸刮破。他们在村里挨家挨户地表演节目,父亲则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伴奏。在人山人海中,他专注地半闭着双目,鼓着腮,手指不停地在唢呐孔上灵活点动,像个陶醉的艺术家。

后来,红灯逐渐淡出村里人的视线,白喜事慢慢地更换成音响歌唱之类的,找父亲吹唢呐的人少了。父亲为了生活,只好放下唢呐,带着母亲和我去外地谋生。唢呐放下容易,想再拿起来,就难了,而这一放,就是好多年。

前年村里又闹起红灯,也许是最后一次了,村里的青年都出去打工,只留下老年人在家。过年大家才回来一次,回来就沉迷于赌博。这次闹红灯,可能是有些人还存着情怀吧。村里人再次邀请年过五旬的父亲吹唢呐,母亲怕他累着,执拗不让。父亲不听,固执地拾起唢呐,在家门口练习。斑旧的唢呐一醒,嘹亮的调子依然高亢激昂,像父亲不服老的倔脾气,在村里百转回荡。

那年的红灯节,我跟在后面,分明看见父亲吹了一阵,脸就通红,时不时停下来歇歇,喘喘气儿。我的心中微微一阵酸楚,他拾起了唢呐,也拾不回青春,终究是老了。红灯节结束后,父亲无奈地摆摆手,仔细把唢呐包裹起来,放进衣橱的抽屉里。

昨天的荣誉爬满了团团青苔,疲惫的执念经历了圈圈年轮。当年轻气盛慢慢地在柴米油盐中,熬成了皱纹,当万丈锋芒在生活的奔波里,尝尽风吹雨晒,除了守着这最初的情怀,还有什么能够聊以慰藉?回头望一眼稍纵即逝的时光,我听到父亲的唢呐声,在傍晚时分,如落日般的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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