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就在西安东郊那个千年古镇-灞桥。也许是受了秦汉雄风的影响,家乡自古民风彪悍,一个个典型的陕西楞娃。虽然彪悍但非常讲理,平常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关键时宁可玉碎,不可瓦全。就是凭着这股楞劲,抗战时期硬是让日本人没有踏进关中平原半步。大名鼎鼎的孙蔚如将军就是我们哪里的人。小时候经常听见村子里有人在高声吵嚷,不用问他们都是在争一个理字。为了占理,宁可自己吃点亏。不占理的事,坚决不干。若是碰到蛮不讲理的人,那只有用拳头说话,哪怕打不过,也要争个高下对错。用我们哪里的话就是“今儿我就是和你把血倒在一块儿,也要把话说清”,也就是拼命的意思。
说起老家就一定要说说老家的臊子面,我们哪里的臊子面和大家熟知的岐山臊子面有大有不同,非常独特,特别就特别在臊子汤是稠的,原来是在做臊子的过程中加了淀粉,也就是勾了芡。面也很独特,加了碱,黄黄的。臊子制作很麻烦,要提前把红白萝卜、肉洗净、切丁后爆炒,我们把这叫烂臊子。再把豆腐、木耳、腐竹、黄花、韭菜等切碎备用。然后把一大锅水烧开,放入提前泡好的淀粉。这个过程最为要紧,淀粉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了臊子太稠不好吃,少了太稀没味道。这时候要一边往锅里倒淀粉汤,一边不停的搅动锅里的臊子。淀粉一进锅,水就变稠了,要时不时舀起一勺再慢慢倒到锅里,根据拉丝的程度来判断臊子的稀稠。这个过程叫打臊子。下来把刚才切好的豆腐丁、木耳片等往锅里放。因为韭菜不耐煮要到最后放。这时一碗香稠的臊子就打好了,只等客人来了,把面下好,用清水一并,捞到碗里,最后浇上几大勺香稠的臊子,调少许酱醋辣子,就可以开喋了。我们这里的人一般都是三碗不过岗,你要只吃一碗,主家会认为没有把你招呼好很自责的。
我们哪里的人都说臊子面好吃,但街道里从来没见买的,外地人偶尔吃过也大多不以为然,老乡们也不解释只是摇着头笑着说“娃,你不懂”,依旧埋头吃他那碗香稠的灞桥臊子面。
记得第一次吃臊子面还是小时候在舅舅家过年吃的,我们小孩子吃面不爱浇臊子,调点酱醋就觉得很香。大人看后老说你看这娃吃面不浇臊子,吃个啥呢。我们可不管,也觉不来浇了臊子有多香。以后吃臊子面基本都是逢年过节在亲戚家吃的,或是有人结婚还有给娃过满月时吃,当然还有自己家过年做的。记得堂哥吃面又多又快,蹲在地上端着碗,低着头,只听见一阵阵吸溜声,一碗面就见底了,一口气能吃四五碗。
渐渐长大了,有十二三岁了,吃面也浇开臊子了,也觉得香了。一次听见隔壁奶奶骂人说“你个小兔崽子,得是想吃我的臊子面了?” 我很纳闷,回家问母亲是啥意思,母亲说:“人去世也要吃臊子面的,奶奶是骂对方是不是盼着她死。” 十四岁那年我的奶奶去世了,我吃了她的臊子面,十八岁那年我又吃了外婆的臊子面。一碗碗的臊子面,说不尽悲欢离合,小孩出生要吃臊子面,上大学吃,盖房吃,结婚吃,死了人还要吃。过年走亲戚吃,招待客人也要吃。如今我已四十多了,在不同场合下吃了同样香稠的臊子面。今年过年去姑妈家,因为前边去了别的亲戚家已经吃过几碗了,实在吃不了了,就极力推掉表哥表姐热情端来的臊子面,说已经吃过了。这时八十多岁的姑妈颤颤巍巍端来一碗,说:“你就吃姑妈一碗臊子面吧。” 就这样过年七天假全交待给了臊子面。
老家那一碗香稠的臊子面,街上没有卖的,平时也不容易吃上,因为平常几乎没有人做臊子面。但往往在不经意间却有人要叫你吃臊子面了。前几天听说龙首村有一家老西安臊子面馆,很想去却又很胆怯。那碗香稠的臊子不仅是酸辣香稠,也藏着多少悲欢离合。正是,“酸呀辣呀,悲也欢也,一锅臊子尝滋味。香呀稠呀,生也死也,两碗繎面品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