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从想象——至少不伴随实感——此外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少年时代的我始终为此有些自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可谓特殊存在,别人理直气壮地拥有的东西自己却没有。
我猜想大概是因为在她身上大人应有的部分同仍然是孩子的部分未能协调发展的缘故,这种不均衡有时会使人陷入不安。
如果说我和她之间有不同之处,那就是她远比我有意识地努力保护自己。
我总是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注视她这一举一动。唱片放回架上,岛本这才冲我露出一如往常的微笑,而那时我每每这样想:她照料的并非唱片,而大约是某个装在玻璃瓶里的人的孱弱魂灵。
况且又是优美的音乐。起初听起来似乎故弄玄虚、卖弄技巧,总体上有些杂乱无章,但听过几遍之后,那音乐开始在我的意识中一点点聚拢起来,恰如原本模糊的图像逐渐成形。
痛苦的时候装出幸福相,这不是那么难做到的事
世界上又哪里存在没有其自身问题的十六岁少年呢?在这个意义上,在我走近世界的同时,世界也走近了我。
我们会在无言之中水到渠成地接受对方的一切,而根本不存在什么不安什么迷惘,什么都不存在。
但我那时还不懂,不懂自己可能迟早要伤害一个人,给她以无法愈合的重创。在某种情况下,一个人的存在本身就要伤害另一个人。
需要的是小小的积累,不仅仅是话语和许诺,还要将小小的具体的事实一个个小心积累起来,只有这样两人才能一步一步走向前去。她所追求的,我想归根结蒂便是这个。
即使今天不发生,明天也要发生。
那同时又是泉所不能理解的梦幻。那时她所追逐的是另一形式的梦幻,是另外一个世界。
能强烈吸引我的,不是可以量化、可以一般化的外在美,而是潜在的某种绝对的什么。
准确地说,我并不爱她,她当然也不爱我。但爱与不爱对方对那时的我不是重要问题。
说不定自己再不能成为一个地道的人了。我犯过几个错误,但实际上那甚至连错误都不是。与其说是错误,或许莫如说是我自身与生俱来的倾向性东西。
回过神时,政治季节已然结束。一度仿佛足以摇撼时代的巨大浪潮也如失去风势的旗一般颓然垂下,被带有宿命意味的苍白的日常所吞没。
同她说话绝不枯燥,也没有困窘感,说令人愉快都可以。对于我这是很少有的事。如此在咖啡馆隔着桌子面对面说过话之后,我甚至觉得很久以前就已认识了她。那类似一种缠绻的情思。
而我不愿意——无论哪一种形式——伤害那个女孩。我只能谢绝。当然也就再未同她相见。
每次想到这里,我都认识到这样一点:其实我们只能在有限的可能性中生存。
极为笼统地说来,我们是生吞活剥了战后一度风行的理想主义而对更为发达、更为复杂、更为练达的资本主义逻辑唱反调的一代人。然而我现在置身的世界已经成了由更为发达的资本主义逻辑所统领的世界。说一千道一万,其实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被这一世界连头带尾吞了进去。
可以说我还是过着大体幸福的生活的,我想。能够称为不满的东西在我是没有的
你不可能代替谁负起责任。这里好比沙漠,我们大家只能适应沙漠
途中在护栏上坐了一会儿,眼望在信号灯上啼叫的一只肥硕的乌鸦。凌晨四时的城区看起来甚是寒伧污秽,腐败与崩毁的阴翳触目皆是。我本身也包括于其中,恰如印在墙壁上的黑影。
我喜欢的,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