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飞啊飞

  半透明网状的两朵翅膀,黑色而突兀的眼睛,扑扇扑扇地可以飞得老高。蜻蜓飞得低要下雨,蜻蜓飞得高天气好。但蜻蜓只属于我的童年,它们扑扇的翅膀在阳光下透亮而纯粹,唤起我曾在明媚乡间的一场梦。

  小学生的暑假是小孩子光想到就会咧嘴笑的珍宝,却是大人们琐事、烦恼的源头。一到了放暑假,大人们就要头疼家里没有人小孩的午饭怎么办,一个人在家安全吗,会不会一个人乱跑出去……爸妈为了彻底根除这种种苦恼,直接把我扔到了乡下的奶奶家。我当然是乐意的,一个人呆在市区的商品房里又有什么意思呢。

  爸妈把烦恼一骨碌地抛给了爷爷奶奶,他们当然是急不可耐地愿意接手的。年纪大一点的人总是有更多挥霍不完的时间和爱心,趁它们泛滥成洪之前一定要抱上孙子、孙女才行。我的爷爷奶奶很宝贝我,虽然头上已经爬出缕缕银丝,在整日忙里忙外之余依旧想尽法子陪我玩耍、折腾出小把戏哄我开心。

  我爷爷自己在乡下开了一家轧米厂,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他从一个已经去世的亲戚那边买下来的。那个亲戚在某一年酷暑,因为在路上开摩托车而提早和这个世界说了再见。我们绝大多数人基本上都相信他是因为车祸被撞了才倒在地上起不来,后来死去的。可是因为没有任何证据,最后只剩下了年幼的我当时耳边尖锐、绝望的哭喊声。他们哭着、喊着、闹着把他的尸体抬上丧车,一路上唢呐声吹吹打打着,洒下漫地的黄色纸片。纷纷扬扬地在空中盘旋,我坐在车上手指抵着车窗,望着。

  于是爷爷开始了他长达十几年的轧米事业,他自己就是自己的雇主,奶奶在身体还不错的时候便尽着雇员的职责。这份事业在我看来非常吃力不讨好,因为需要人工把沉甸甸的一筐一筐米倒进轧米机器里,我的爷爷因此在日积月累的劳作中落下了很多让他晚年痛苦万分的毛病。后来颈椎、腰椎的疾病同样也没放过奶奶,直到轧米长关门的今日,我始终后悔着,我永远都只是那个站在一边看着爷爷把腰弯到很低,把米慢慢抬起来的笨小孩。有时候我甚至还会因为激起的呛人灰尘而快速地躲到一边,灰溜溜的毫无羞耻心。

  我住到了爷爷奶奶家,开始了我悠闲、惬意的假期生活。轧米厂离家骑自行车也就十分钟的路,爷爷便时常呆在家里,有人给他打电话要轧米了才过去,这样两边都不耽误。爷爷是个有趣的人,我喜欢所有有趣的人。他的“有趣”不是讲话幽默、好玩,而是他超强的动手能力。他用那双大手为我的童年编织出了如网般密密麻麻、无可言喻的快乐,那张网将我柔软的童年细致地包裹了起来,像极了冬日早晨被窝里慵懒的温度。

  那天我蹲在一旁,看着他将一根细长的竹竿削削砍砍再使着劲用力慢慢、慢慢地拗成了一个圆环,他用不知道哪里捣腾来的铁丝把那个竹圈固定住,最后套到一根两米多的长竹竿上。长竹竿在下,竹圈在上,他再次用铁丝固定了几次形状。边上的我看得痴痴的,爷爷把这庞然大物递到我手上的时候,我还楞楞的没有意识到去接。

  那是个“捕蜓器”,举着它去四周搜寻角落里的蜘蛛网,把蜘蛛网粘到竹圈上镂空的圈里就行了。乡下的房子再怎么干净也免不了蜘蛛的青睐,阴暗点的角落里蜘蛛网随处可见。太小的或是破损了的蜘蛛网是捕不到蜻蜓的,最好的蜘蛛网是那种又大又密还完整的。我举着我的宝物昂着小小的头一处一处探头找着,碰巧碰到理想的蜘蛛网便开心地在原地蹦蹦跳跳的。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去找蜻蜓啦,蜘蛛网是透明的,蜻蜓在飞行的过程中横冲直撞地根本看不见。举着竹竿,轻轻地把竹圈靠近锁定的目标,猛地一下,它就被粘在网上了。

  我不知道爷爷是怎么知道这种捕蜻蜓的方法的,是他小时候玩过的游戏吗,还是他自己闲暇里想出的新奇玩意。不过当某一天,爷爷在后院捣腾了半天兴冲冲地递给我一把刻度清晰的铁尺的时候,那些小小的我微不足道的困惑都无关紧要了。他是这样一个可爱而能干的人啊。我记得那把尺大概有五十多厘米,远远超过了我日常学习里所使用的范围,并且也不方便携带。而我却是那么开心,我把那把尺给我周围所有的人看。那是爷爷对我学习上的期许吗,长长的,像一句句戳心的祝福。

  蜻蜓飞啊飞,我举着长长的“捕蜓器”在空气里画着弧。一下、两下,一只、两只。可惜我不知道,以后的我或许再也没有那么优越的条件去捕蜻蜓了。那是一双细心的大手做出来的“捕蜓器”,可以听得到时间流走的声音。

  它有着凸凸的、黑溜溜的眼睛,此刻却被粘在网上挣扎着扑腾翅膀试图逃脱。它当然不会明白一个奔跑着疯玩的小屁孩的快乐,可那个小屁孩自己又懂什么呢。

  蜻蜓飞啊飞,又一次闯进了我的梦里。醒来的时候,长大了的小孩,更不应该哭泣。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2,185评论 6 493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0,445评论 3 385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7,684评论 0 348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6,564评论 1 284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5,681评论 6 386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9,874评论 1 290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9,025评论 3 408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7,761评论 0 26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4,217评论 1 303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6,545评论 2 327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8,694评论 1 341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4,351评论 4 332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9,988评论 3 315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778评论 0 21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007评论 1 266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6,427评论 2 360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3,580评论 2 349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一 我六岁那年,爸爸生意惨败,我们一家三口从城里的别墅区搬回了乡下奶奶家。奶奶一看到我,立刻把我拥入怀中:“小文,...
    廉子阅读 980评论 8 25
  • 裸体!?男人!? 不要脸的人见得多了,但你一定没见过这么龌龊的花,整朵花的造型就像一个带着草帽的裸体男人。 为什么...
    莫小强大人阅读 1,896评论 14 30
  • Description A snail is at the bottom of a 6-foot well and...
    Gadore千里阅读 453评论 0 0
  • 我知道伤心不能改变什么 那么让我诚实一点 诚实 难免有不能控制的宣泄 只有关上了门不必理谁 一个人坐在空的包厢里面...
    林冰梦阅读 213评论 1 1
  • 高中大概是所有同学最瘦的时候,而却是我最胖的时候。 作为一只胖子,最让我痛恨的不是胖胖的身材,而是每天的跑操。一两...
    左月公子在此阅读 286评论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