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加鸟伯乐“此地有鸟”PK赛十月征文活动,PK对象:简小桡】

谢谢久客兄辛苦制图


时间:二〇一二年,四月四日,早晨。

地点:辽宁省丹东市,抗美援朝烈士陵园。

这里,长眠着六百九十三位英雄,平整的绿茵地上,整整齐齐矗立着六百九十三块墓碑。这些墓碑,好似英雄们生前一样,坚毅、挺拔、不屈不挠,经得起最猛烈的风雨侵袭,顶得住雷霆万钧的压力,不屈服于这世间的任何艰难险阻。

一位身着旧志愿军服,满头白发,满脸皱纹,步履蹒跚的老人,在几个儿女地陪同下,缓缓走进陵园,向那一排排整齐的墓碑走去。

当老人走到一块刻有王兴元三个字的墓碑旁,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扑倒在绿茵地上,哽咽着道:“连长,杨建忠来看您了。”

他身后的几个儿女,连忙抢上前扶住他,对着墓碑齐声道:“王伯伯,我们都来看您了!”

悲伤中,杨建忠颤颤巍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墓碑上那些鲜红的字体,思绪不由自主又被拉回到了那个硝烟弥漫的战场上……

一、尖刀连长

朝鲜,铁原,药山洞二八一点二高地。

“哒哒哒……轰……”一阵阵猛烈的机枪扫射声中,时不时夹杂着炮弹爆炸声。

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三十八军一一四师三四零团的先遣部队被这一阵紧似一阵的密集火力压制得几乎无法向高地迈出一步,但是,距一一四师发动总攻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操你姥姥的美国佬,想和老子来硬的是吧?如果打不开这个缺口,老子就不姓关。通信员,通知王兴元,二十分钟之内,务必给我拿下那个火力点,否则,他这个连长就别当了!”指挥所里,团长关豁明猛拍着桌子。

“报告团长,五分钟前,接到一连发报,王连长已经亲自带着一个班,摸到火力点右翼去了。”通信员大声回答道。

“什么,这个王大胆,居然亲自摸上去了,谁给他的命令,他是不想活了吗?通信员,立刻通知另外两个连,不惜代价,把那个据点的火力给我吸引住,为王兴元减轻压力。”关豁明心急如焚,又猛拍着桌子大喊。

“是,团长!”通信员立刻拿起了发报机。

距敌人的火力据点约两百米处,在一块岩石遮挡之下,几名脸上沾满尘土的志愿军战士认真观察着敌情,期待找出克敌制胜的方法。

“杨云利,看到前面五十米处那个弹坑了没有,从那个弹坑里射击,能不能命中坡顶上那个机枪手?”王兴元冷静地问道。

“能。”眉清目秀的杨云利目测着弹坑与机枪手之间的距离,信心满满。

“赵勇,看到暗堡下面那延伸出来的岩架了没有,那个地方,是敌人扫射的死角,你能不能把炸药包扔在暗堡边上?”王兴元又问。

“连长放心,手到擒来。”浓眉大眼,国字脸,身体健硕的赵勇胸有成竹道。

“李东升、唐平、谯川南,待会,我一下口令,杨云利、赵勇就会各自向指定位置跑,你们枪打得稳,一定要朝着那两个火力点猛烈射击,压制住他们,为杨云利和赵勇争取时间,能做到吗?”王兴元拉动了一下手中波波沙冲锋枪的枪机道。

“保证完成任务。”三人轻声回答道。

“好,各自准备。弟兄们,我对你们没有别的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都要活着。”王兴元命令道。

“连长,放心。”几人异口同声。

王兴元瘦削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饱含深情,逐一扫过几人的面庞,突然大喊一声:“跑!”

随即,他带头跳出岩石掩护的范围,举枪瞄向暗堡,只要看暗堡中的火舌向这边喷射,他就会果断扣动扳机进行反击。

杨云利、赵勇携带着武器,脱兔般自岩石后蹿出,分别奔向两个要点,不敢有一丝懈怠。

但是,敌人还是发现了他们,开始向右翼进行扫射。

“火力压制,给我打。”王兴元一声大喝。

李东升等立刻各自举枪瞄准,对着敌人的两个火力点就是一阵猛烈射击,只打得那两个据点周围尘土飞扬,敌人不敢露头。

只不过短短数秒之间,两人已躲进了藏身之处,王兴元几人弹匣中的子弹也消耗殆尽,又躲在岩石后面,以避开敌人疯狂反击。

“补充子弹,只要敌人扫射一停,我们就打,务必要把他们的火力吸引过来,让他们无暇顾及杨云利和赵勇。”王兴元大声喊着,从腰间拿出一个新的弹匣。

“砰”,一声枪响之后,敌人的一挺机枪哑火了。紧接着,“轰”的一声巨响,那个暗堡也被炸上了天。

“唐平,马上向团里发报,二八一点二高地右翼的缺口打开了!”王兴元欣喜若狂,端起枪率领几名战士,就往高地上冲。

三四零团先遣队的战士们看到这一幕,不由爆发出一阵欢呼,纷纷爬出掩体,边开枪边奋力向山顶奔去。

“滴滴滴……”此时,总攻的号声已经吹响,一一四师的勇士们,已像潮水般涌向缺口,攻向敌军,不过半小时工夫,就把象征着胜利的五星红旗,牢牢插在了二八一点二高地的最高处。

指挥所里,团长关豁明再一次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神情激动,眼含热泪道:“好,好你个王大胆,不愧是老子的尖刀连长,干得漂亮!王大胆啊,老子得替三四零团感谢你,你这次不要命的行动,不知又挽救了多少兄弟们的生命。”

激战之后,战场上硝烟弥漫,尸横遍野,到处都是残肢断臂。

此战,志愿军勇士们虽然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却仍有伤亡。

打扫战场时,勇士们在收集有用的武器弹药时,王兴元也在默默地收集着逝去战友们胸前的铭牌,他们分别是: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三十八军一一四师三四零团一营一连的张志磊、王杰、向召光、杨建军……

二、特殊任务

团部,临时指挥所。

院子里,王兴元舀了一盆水简单洗漱了一下,立刻变了一个人。

只见他一头整齐的短发,一张白白净净、略显瘦削的瓜子脸,两道浓眉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唇形轮廓分明的嘴,那样子看起来,英姿勃发中,又带着几分秀气,根本不像是个能浴血沙场,杀伐果决的战士,而像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

“王连长,快点进来,团长有任务要布置。”通信员火急火燎地推门出来朝他喊道。

十余名连级以上的指挥员聚集一堂,团长关豁明神情严肃,正认真地布置着任务。

“各位,接上级指示,命我三四零团,务必于二十六日晚,拿下三九四点八高地,也就是白马山。”

“团长,白马山上有多少守敌?”王兴元问道。

“南朝鲜第九师两个营的兵力。”

“南朝鲜的部队,不足为惧。”虎头虎脑的二连长罗德标道。

“我也知道那两个营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只要一接上火,联合国军就会闻风而动。届时,又是飞机又是大炮,我们的损失得有多大?还有,自上甘岭战役之后,我们一直没有得到休整,人困马乏,我真担心战士们会撑不住啊。”关豁明忧心忡忡。

“团长,军令如山,即使再苦再累,我们也要打好这一仗,拿下白马山啊。”老成稳重的一营长邱国栋道。

“这我当然知道。找你们来的目的,就是要大家想出个比较好的方案来,尽量减少伤亡。”关豁明说出了心里的真实想法。

众人愕然,会场一片安静。因为只要打仗,势必就会有伤亡。在这个能决策成千上万年轻战士生死的重要会议上,谁也不敢贸然发表自己不太成熟的想法。

只有王兴元,看了看关豁明那张尽显沧桑的脸,默默点了点头。

关豁明恰巧一眼瞥见王兴元沉着冷静的样子,不由对这个胆大心细的爱将抱着一丝希望,问他:“王兴元,有什么好的建议没有?”

“兵贵神速,我的建议是——奇袭。”王兴元胸有成竹。

“奇袭?说说你的具体想法。”关豁明来了兴趣。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两个连今晚星夜行动,赶至白马山埋伏于敌营两翼。明天一早,全团集体行动,以大炮佯攻高地,吸引敌军出击,然后我们前后夹击,即能以极小的代价,迅速拿下白马山。”王兴元思路清晰。

“好,果然是好计。”关豁明猛拍桌子,“大家有什么异议没有?”

“没有。”众人齐声答道。

“那好,哪两个连负责这次的特殊任务?”

“作战方案是我想出来的,这次任务一连自然首当其冲。”王兴元道。

“团长,一连既出计策又出人,我们二连也不能拉稀摆蛋,就由一、二连来做这次任务的先锋部队吧!”二连长罗德标自告奋勇道。

“就这么定了。除王兴元、罗德标两人留下来之外,其余人员回去做好战前动员及行动准备,明天一早我们就攻打白马山。”关豁明当机立断。

“是。”众人接到命令后,各自离开了指挥所。

“留你们下来,没有别的意思,这次你们脱离大部队,孤军深入敌后,危险性极大,有没有什么要求?”关豁明关切地问道。

“团长,我没有其他要求,只要求团里给这两支队伍全部配备上轻便且火力强大的枪械,以及足够的弹药,保证这两支队伍能机动灵活,行动迅速。”王兴元道。

“团长,二连自上甘岭战役以来,战损严重,能战斗的人员不足七十人,你看……”罗德标欲言又止。

“这样,前几次战役中,团里缴获了一批崭新的美制汤普森冲锋枪及几万发子弹,我把这批枪全配备给你们。再给你们补充一些人,让这两支队伍满编满员,轻装上阵。”关豁明干脆利落地说道。

王兴元与罗德标相互对望一眼,脸上都露出了微笑。

“还有什么要求没有?”关豁明又问道。

他深知此次行动的难度,一点不敢掉以轻心。为了保证这些战士的生命安全,只要团里能够拿得出来的东西,他决不含糊。

“有。团里还有没有南朝鲜部队的军服?”王兴元眼中满是期待。

“哈哈哈,你小子终于问到点子上了。老子早就猜到,你小子诡计多端,绝对会上演这一出‘瞒天过海’之计。我早已为你们准备好了道具!”

关豁明与王兴元相视而笑,只有罗德标在那里傻傻发愣。

三、深入敌后

一连营地。

两台美式大卡车,八十七名身着南朝鲜军服的士兵,清一色配备美式汤普森冲锋枪。

连队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报告,三连一排奉命来此报到,请王连长指示。”一个浑厚的声音在王兴元身后响起。

王兴元转过身,就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短发圆脸,浓眉大眼的年轻小伙。这小伙那张略微有点黑的圆脸上,甚至还带着些稚气。

“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王兴元问道。

“报告连长,我叫杨建忠,今年十九岁。”小伙精神抖擞。

“杨建忠?”王兴元愣了愣,“杨建军是你什么人?”

“那是我哥。”杨建忠脱口而出。

王兴元低下头,接着问道:“你们家几兄弟?”

“我们家除了我两兄弟之外,还有个姐姐。”杨建忠不假思索。

王兴元低头沉默了一会,轻声说道:“你……回去吧,回到三连去。”

“为什么?”杨建忠大吃一惊。

“你……你哥他……”王兴元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你哥两天前在攻打二八一点二高地时,不幸阵亡。王连长叫你回去,是为了你好,跟着大部队,安全一些。”副连长唐平沉声道。

杨建忠愣住了,他带过来的那一排战士,纷纷围拢上来,也不说话,只是每个人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杨建忠,回去吧。你们家,已经为祖国做出了莫大的贡献,你不能让家里的老人再悲伤了。”王兴元背对着他说道。

杨建忠低着头,热泪已经流了出来,一滴滴落在地上,但是他却咬着牙,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良久,他突然抬起头,异常坚定地说道:“王连长,我不会回去,我要跟着你去完成这项任务。当年,我们家很穷,穷得连饭都吃不上,都差点被饿死。是部队帮助了我们,是国家帮助了我们,才让我们这一家人活了下来。我的父母亲虽然不认识字,却认识理,他们时常给我们兄弟说,要记住国家的恩情,在它有难时,即使是献出生命,也要捍卫它的尊严。我哥是好样的,是我的榜样,我要向他学习。”

王兴元没有转身,却默默地点了点头。

“唐平,叫他们马上换衣服。杨建忠跟着我,其余人编入谯川南和李东升排里。叫杨云利和赵勇带上狙击步枪,先行出发,去白马山踩踩点。记住,让他们在沿途都做好标记。”

“是。你们几个,跟我来。”唐平立刻微笑着朝那一排战士招了招手。

二连营地。

“连长,一连就准备这么大张旗鼓开着车去白马山?这一路上,有多个卡点,难道他们不怕被发现?”一个战士问罗德标。

“你懂个球,没看见他们全换上南朝鲜部队的军服了吗?王兴元那家伙鬼得很,他那队伍中,有不少人会说朝鲜话,这一路过去,他们随便找个理由,说在巡逻,又有哪个卡点会怀疑?”罗德标敲了敲战士的头。

“那我们怎么去白马山?”战士一脸委屈。

“还能怎么去,跑步。”罗德标没好气地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去叫大家带上新家伙,整队出发。咱们直接进山,绕过卡点,从山里穿过去,今晚十二点前,务必悄声无息赶到白马山。”

“是。”战士苦着脸,一路叨叨着什么,跑出去传达指令去了。

正如罗德标所料,一连在美式卡车、美式装备和流利朝鲜语的掩护下,几乎无任何阻碍就顺利通过南朝鲜军队设置的关卡,到达白马山附近。王兴元指挥大伙把车开进一处较为隐秘的树林后,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朝着预定地点摸去。

杨建忠在亲历了这次他连想都不敢想、穿越敌军封锁线的行动之后,对王兴元的沉着冷静,简直佩服得无以复加。

“连长,刚才那些敌军拦停我们的车时,难道你不心慌吗?”

“有什么可慌的?你别忘了,我们这支部队,曾经是纵横天下,所向披靡的第四野战军中的主力,什么阵仗没见到过,会怕这些乌合之众?”

“连长,我那时还小,还没到部队,给我讲讲这支部队的历史呗。”

“先别忙,等顺利完成了这次任务,我再给你讲。小心脚下,跟紧我。”

“好!”

深山,密林。

二连一路纵队,穿行于沟壑纵横,荆棘丛生的丛林中,这些四季常青,枝繁叶茂的松针树,正好成为掩护他们行动的最好屏障,即使有敌机自他们头顶低空掠过,也完全无法察觉到他们的行踪。

“何涛,这里距白马山还有多远?”罗德标问道。

何涛正是二连侦察排长,这条隐秘的山路他已经来来回回走了十余趟。

“连长,这里距白马山已不足四十里,依目前这种行军速度,用不了四小时就能到达预定地点。”何涛轻声回答。

“现在几点钟?”

“现在是下午五点三十七分。”

“好,保持这种速度,节省体力。通知前面侦查人员,一旦发现情况,一定要及时反馈,确保我们的行动不被发现。”

“连长放心,保证万无一失。”

三九四点八高地。

一连在杨元利和赵勇的带领下,悄声无息地钻入树林,进入预定地点。

数百米开外,他们已能清楚地看到南朝鲜部队的军营。

四、突发情况

傍晚,团部,临时指挥所。

大门外,关豁明神情凝重,无不担忧地望着白马山方向,眉头已皱成了个川字形。

他知道王兴元足智多谋,可战场之上瞬息万变,随时可能发生预想不到的情况,没有人能真正算得准、把得牢每一个细节,保证不出任何差错。

一个错误,一、二连那两百多名年轻的战士,有可能就会身陷囹圄,九死一生。

远处,匆匆忙忙跑过来一个身着军服的战士。关豁明定睛一看,来人身形高挑,没戴军帽,脸型瘦长,颧骨突出,正是七连连长徐世州。他的心一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暗忖着:“他不在连队安排工作,跑过来干什么?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徐世州也远远看到了他,加快速度急奔至他身旁,气喘吁吁道:“团长,不好了,我们连的文化教员谷中蛟不见了。”

“不见了?”关豁明一惊,“怎么会不见的?四处都找了吗?”

“都找了,没在。有站岗的战士看到他往白马山方向去了。”徐世州脸色铁青。

“白马山方向?”关豁明又是一惊,瞪大眼睛看着徐世州道:“他为什么会跑,什么时候跑的,派人去追了没有?”

“团长,这人平常喜欢表现,屡次写请战书表示想要上阵杀敌,实际上胆小如鼠,刻意避战。写请战书只是他的一个小伎俩,想以此引起上级注意,快速得到提拔而已。前几天,因为部队没有配发冬衣,在连里牢骚满腹,被我骂了一顿,或许是因为此事引发了他想逃离队伍。哨兵大概是下午四点过看到他走的。因为他是文化教员,哨兵并没阻止他。现在我已经派出两个班去追捕他去了。”徐世州急道。

关豁明眉头紧锁,强忍怒火道:“此次奇袭白马山的行动计划,他知不知道?”

“知……知道。”徐世州声音有点颤抖。

关豁明怒火冲天,大声喊道:“通信员,立刻命令全团紧急集合,赶往白马山。”他顿了顿,咬牙切齿对着徐世州道:“如果一、二连因为这个谷中蛟而遭受创伤,你是逃避不了责任的。”

“团长,我知道。如果一、二连因他而出事,我必会以死谢罪。”徐世州茫然道。

“现在先别想这些事,马上回去调动人员,立刻赶赴白马山。”

“是!”徐世州坚定地向关豁明敬了个礼,返身跑向营地。

天色渐晚,白马山。

虽然已是深秋,但树林里仍然弥漫着秋虫鸣叫之声。

这声音并不恼人,却衬得天地间更加寂静。

“杨云利、赵勇,你们带上狙击步枪,选好地方隐蔽,专打敌人的机枪手;唐平、李东升,你们各带一排人,埋伏在敌营的左右两翼;谯川南,你带二十人,堵死敌人的退路;剩下的人加杨建忠跟着我,作为机动组。大家听明白没有?”王兴元布置着作战任务。

“明白。”

“大家各就各位。记住,只要一听到山下面进攻的枪炮声,我们就行动,绝不放过一个敌人。”

“连长放心。”

夜幕掩护下,一连的勇士们神不知鬼不觉完成布控,变成了一把抵在敌军咽喉处的尖刀。

“何涛,还有多久能到达白马山?”罗德标问道。

“连长,翻过这个山头,就是白马山。”何涛回答。

“现在几点钟?”

“现在是夜间八点五十二分。”

“太好了!叫弟兄们行动时动作一定要轻,绝不能让敌人发现我们的行踪。”

“是。”

“山下面怎么有坦克的轰鸣声?放出去的侦察兵呢,回来了没有?”罗德标似乎隐约听到了什么。

正说间,前面丛林中有了动静。

“停止前进,隐蔽……”罗德标低声下着口令。

一队人,接二连三就地卧倒,亮出了武器。

“排长,是我,李志青。”丛林中传来声音。

“别开枪,是侦查员回来了。”何涛连忙道。

黑暗中,一个瘦小的身影如灵猴般自丛林中蹿出,快速来到罗德标与何涛面前。

“连长,前面没什么动静,但是距此三十里处,在我们后方出现大量部队,使用的装备,好像是我们团的。”李志青急急说道。

“我们团的?难怪我刚才好像隐约听到苏式坦克的声音。能确定是我们团的吗?”罗德标追问道。

“我不能肯定,但那支队伍从药洞山方向来,可能马上就要到达第一道关卡,如果……”

“连长,那是我们团,我已经看清楚了。”密林中,又蹿出个人来,边跑边喊,正是侦察兵郝小文。

罗德标听了,心一念动,马上下令道:“情况有变,团部有可能提前行动。二连听令,全速前进,向预定地点出发。”

本来散开隐蔽好的队伍,马上又汇聚成一字长队,迅速向预定地点奔去。

五、绝境

白马山,南朝鲜守军左翼。

王兴元带着杨建忠等十人,埋伏在距敌不足百米的一片树林里,不仅能看清烧着篝火敌营里的情况,甚至能听到敌人们说话的声音。

“连长,我们什么时候进攻?”看到营地里走来走去的一队队敌军,杨建忠紧紧握住了枪柄,轻轻问道。

“别紧张,也别着急,等到明天一早,他们还在睡梦中时,团部枪炮一响,我们就前后夹击,彻底端了这窝老鼠。”王兴元语气轻松。

暗夜中,他面部一侧的轮廓在月色照耀下,显得更立体、更坚定、更能使人安心。

“连长,我感觉,你不像是个会杀人的军人。”杨建忠看着他说道。

王兴元似乎一愣,转头看了看他,微笑道:“我不像军人,还能像什么人?”

“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像我哥,像我的家长,像……像……我也说不好。我只觉得,跟着你,我似乎什么也不怕,因为,我总感觉无论遇到什么危险,你好像总能算得到、避得开,好像总能像家长一样保护我。”杨建忠憨厚地说道。

“我哪有你说得那么神,只不过早上了几年战场,多打了几仗,有了点战斗经验而已。其实,我就是一个会杀人的军人,但是,只杀敌人。保护你们,是我的职责,因为,军人只有保存有生力量,只有活着,才能更好发挥保家卫国的作用。所以,只要是我的兵,我对他们的第一个要求,就是活着。”王兴元轻声道。

“连长,你害怕过吗,你怕死吗?”

“我也是人,也只有一条命,当然也会害怕,也会怕死。”

“要是战争结束了,我们都还活着,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这场战争结束后,如果我没死,会去找一份工作,努力活下去,活得越长越好。因为,我想看着我们的国家不断发展,不断变强,强大到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再敢来欺负它。那样的话,老百姓们才会真正的有尊严,才能真正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连长,原来,你并不是单纯为自己活着,而是为了这个国家、为了国家的百姓而活着。”

“人嘛,总要有点信仰、有点追求、有点责任感,活着才有意义,特别是我们军人。能为创造那样的盛世而拼搏,纵然是死,又何惧之有?”

杨建忠听后,若有所思,默默点了点头……

“连长,我们已经到达白马山,南朝鲜第九军的两个营,就在正前方的山顶上,距此约一千米左右。”树林中,何涛对罗德标轻声道。

“一连呢?”罗德标问道。

“刚才李志青已经与一连取得联系,一连已经就位,在敌营左后方布好了口袋。”

“好,我们从右后方绕上去,堵住敌人右翼。”

“是,我带侦察排先摸上去。”

“去吧。记住,动作要轻,绝不能让敌人发现。”

何涛点了点头,带着十余人,悄悄隐入了树林中。

罗德标则将队伍调整成八个纵队,慢慢向山顶进发。

八百米、六百米、四百米、两百米……

“哒哒哒……”一阵枪声响起。

“连长,右翼发现敌人。”静寂的黑夜中,何涛的喊声清晰可辨。

“哒哒哒……轰……”树林中顿时枪声大作,手榴弹横飞。

“一排增援何涛,二、三排跟我来,堵死敌营右翼。”罗德标果断下令。

听到枪炮声,敌营中的南朝鲜军,就像是被捅了的马蜂窝,叽里呱啦乱叫着,手忙脚乱冲出营地。

守在敌营左翼的王兴元,猛地站起身,举枪就向乱作一团的敌军猛烈扫射,整个一连的战士见状,犹如天降神兵,纷纷跳起身来,对着敌人扣动扳机,一支支汤普森冲锋枪的枪口,吐出条条火舌,子弹如雨点般射向敌人,那一群群南朝鲜士兵,割草般一片片倒下,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弟兄们,一连接应我们来了,给我狠狠地打……”罗德标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对着倾巢出动的敌军就是一阵扫射。二、三排战士一字排开,呈半圆形围住一群群敌人,开始猛烈射击。

“哒哒哒、哒哒哒……”密集的枪声,震彻整个夜空。

山下不远处,美式吉普车上,关豁明看到山顶火光闪闪,听到枪声、爆炸声不断,心急如焚,立刻大喊道:“通信员,命令二营立即抢上山去增援一、二连。”

“二营、二营,听到请回答。”通信员对着电台急呼。

“二营收到,请指示。”

“请你们马上攻上……”通信员话还没讲完,夜空中就响起了飞机轰鸣声。

“全体隐蔽……”

“轰……轰……轰……”白马山上,自山顶到山脚,一连串爆炸所迸发出的火光,瞬间把黑夜照得宛如白昼,熊熊大火阻断了二营上山的道路,也阻断了关豁明想要派兵强攻山顶增援的念头。

此时此刻,白马山在敌人数架飞机环伺下,无疑已成为一块无法涉足的险地,如若强攻白马山,只会使更多战士无端陷入绝境,白白葬送性命。

关豁明看着山顶,紧握拳头,一拳砸在了吉普车的挡风玻璃上……

六、冲出重围

烈火,枯树,焦土。

敌机轰炸之后,白马山顶一片狼藉。两个南朝鲜军营被炸得乱七八糟,没了一点动静。

狠毒的联合国军飞机,为达阻止志愿军夺取高地的目的,居然置盟友生死于不顾,一通乱炸,几乎摧毁了整个山头。

杨建忠艰难地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敌军尸体,缓缓爬起身来。眼前硝烟弥漫,尸横遍野,了无生息,就像是座人间炼狱。突如其来地轰炸,震得他头脑里一片茫然,痴痴地站了好一会,才记起自己的连长与战友,随即开始发疯似的四处寻找,期盼着找到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同袍。

“连长……连长……”他带着哭腔,也不知是因为悲伤还是害怕。当兵以来,这只不过是他参加的第二次战斗,也是他第一次站在这毫无声息、尸积如山、血肉模糊的修罗场中。

正当他六神无主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别出声,降低身体姿势。”

“连长,你没死,你没死……”他循声望去,一眼就看到被浮土掩盖住的王兴元,喜得他连滚带爬地跑过去,一把把王兴元拉了出来。

“杨建忠,帮帮我,帮我把这树干移开……”是唐平的声音。他立刻又跑到被炸断的树干边,抬在一边,扶起唐平,连声问道:“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他妈的,这些死老外,连他妈自己人也不放过,闭着眼睛就是一通乱炸。”又一个人从尸体里爬了起来,是谯川南。

紧接着,又爬起来一个,再爬起来一个……一连的战士们,陆续从爆炸后的眩晕中苏醒过来,纷纷站了起来。

“狗日的,这些飞机悄悄眯眯就飞过来轰炸,还真弄了咱一个措手不及。各位兄弟们,都自行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受伤?”赵勇大声道。

“没有、没有”之声不绝于耳。一番检查下来,除了十几个人有擦剐小伤之外,一连基本没什么损失。

“大家检查一下手中武器,补充好弹药,谨防敌人反扑。唐平,带一排清理一下战场,收集有用物资。若遇到没死透的敌人,帮他们一把,送他们一程。”王兴元大声道。

“是。一排,跟我来。”唐平闻声而动。

“王连长,我是罗德标,你们情况怎么样?”硝烟中,响起了二连长罗德标的声音。

“老罗,我们没事,你那边怎么样?”王兴元回应道。

“别提了,我这边损失惨重。何涛,带侦察排负责警戒,防止敌军再次偷袭。”罗德标下达着指令,身影出现在纷飞战火中。

“是。侦察排跟我走。”何涛也是雷厉风行的一个人。

“老罗,到底损失了多少人?”王兴元迎了上去。

“重伤九人,阵亡五十二人。二、三排,基本全完了……他妈的,真是邪门了,我们奔赴预定位置时,居然遭到突击。战斗中途,还出现了敌机对我们进行轰炸,就好像敌人知道我们的行动一样,布好了陷阱让我们踩。”罗德标愤愤不平。

“我也觉得奇怪,南朝鲜这两个营的守军在战斗打响之前,显得散漫松懈,毫不知情,可我们后面怎么会突然出现他们的部队,而且还有飞机助阵?难道他们预先知道了我们的行动计划,故布疑阵,企图将我们一举歼灭?好在黑暗中那几架飞机扔下的炸弹没在我们头上开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老罗,先不管这些,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带着兄弟们先撤下去,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王兴元当即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唉,此战二连牺牲这么多人,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向团长交代。”罗德标忧心忡忡道。

“老罗,别灰心丧气,此战,我们歼灭了数倍于我之敌,已经是个胜利了……”

“哒哒哒……”树林中,又开始响起了密集的枪声。

李志青冲出树林,疾步跑到罗德标和王兴元面前,大声喊道:“连长,大量敌人从后面呈钳字形围了上来,侦察排已经和他们接上火了。”

“兴元,我们被敌人反包围了,正面下山的路已经是一片火海,你看,该怎么办?”罗德标急切间已没了办法。

“妈的,几只臭鱼烂虾,也敢来太岁爷头上动土。唐平、谯川南,带领一、二排专攻右翼敌军,无论如何要撕开一个口子来。杨云利、赵勇,进入丛林游动作战,给我专打敌军指挥员。李东升、杨建忠,带领三排战士,跟着我会同二连剩下的兄弟,上去增援二连侦察排,吸引住另外两侧敌人的火力。老罗,你带支队伍护送重伤员,跟着唐平他们杀出去。都听明白了没有?”王兴元大声布置道。

“明白了。”一连战士回答道。

“兴元,我要留下来陪你一起战斗。”罗德标大喊。

“你是二连的头,理应照顾好那几位重伤的兄弟。和唐平他们撤下去,找到团部,把上面的情况说给团长听,让团长把走漏风声的奸细给找出来,毙了他,为二连死去的弟兄偿命。”王兴元道。

罗德标瞬间明白了王兴元的意思,只要向团长说明情况,他既可以证明此战二连的巨大损失并非由他指挥不当而造成的,也可以让他放下由自己指挥出错、间接害死五十二位兄弟的心理罪责。

他平日里总是想与王兴元一较高下,以证明自己比王兴元更加爷们、更加优秀,可此刻他才发现,自己那些想法是多么可笑、多么幼稚;此刻他才发现,王兴元不但是个最诚实可靠的战友,同时也是个具有高尚人格、堪称伟大的人。

他突然热泪盈眶,紧握着王兴元的手道:“好兄弟,保重。”

“老罗,活下去,带着兄弟们好好活下去。”王兴元顿了顿,抬起头扫视了一遍一连的战士,大声喊道:“我对你们没什么其他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活着!”

山下,关豁明似乎又听到了山顶上响起了枪炮声,立马激动不已:“有枪声,王兴元他们还活着,还活着……通信员,立刻通知山炮营,向山上的大火开炮,把火给我炸灭,为一、二连的战士们炸出一条活路来!”

七、活着

白马山顶,恶战。

密密麻麻的敌军,如潮水般涌向山头,势必要夺回高地。

“哒哒哒……哒哒哒……”志愿军战士们手中的冲锋枪,喷出一条条追魂夺命的火舌,奋力狙击着敌人,那一群群、一层层蚂蚁般向山上进攻的敌军,冲了又退、退了又冲,逐渐开始精疲力竭。

混战中,志愿军战士们的阵形也已逐渐被打散、被分割,一个个浴血奋战着的勇士们,也开始接二连三倒在枪林弹雨之中,献出了自己年轻而宝贵的生命。

“轰、轰、轰……”他们身后,响起了阵阵爆炸声。

“连长,那是我们团的火炮,团长来接应我们来了。”杨云利朝王兴元大喊着。

“唐平他们撤下去了没有?”王兴元大声问道。

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中,他们说每一句话,几乎都是在倾尽全力地呐喊。

“他们已突破右翼封锁线,撤下山去了。”

“通知李东升、杨建忠和二连何涛,叫他们带着弟兄们撤退。”

“好。”

片刻之后,李东升及何涛,分别带着几个战士聚拢过来,和王兴元汇合在一处。

“其他人呢?”

“全……全部阵亡了。”

王兴元低下头,一拳打在地上:“杨建忠呢,他也阵亡了?”

“没有,他不是在后……”李东升转身看了看,突然愣了。

他身后,根本没有杨建忠的身影。

杨云利和赵勇也跑回到王兴元身边:“连长,团里的火炮炸灭了山下的大火,我们可以从正面撤下去了。”

“杨建忠受没受伤?”王兴元对杨云利的话置之不理,追问着李东升。

“没有。”李东升答。

“何涛,带弟兄们先撤下去。杨云利、赵勇,换上汤普森,跟我去找杨建忠。李东升带路。”王兴元当机立断。

天已经开始蒙蒙发亮,如果在天色大亮之前没找到杨建忠,那他能够生还的几率就很小了。

李东升一马当先,带着王兴元几人又折返回刚才阻敌的地方。

“哒哒哒、哒哒哒……”树林里,前方又开始响起了枪声,夹杂着汤普森冲锋枪的声音。

是杨建忠。

几人迅速摸了上去。

一株被炸断的巨树背后,杨建忠被几十个追兵的火力压制得不敢动弹,只能时不时朝天开几枪,威慑着敌人,使他们不敢轻易靠近。

不过,几十个敌人还是呈半圆队形,纷纷举枪瞄准断树,缓缓围拢上来。

杨建忠心急如焚,口中默默念叨着:“我决不做俘虏、我决不做俘虏。”

他慢慢抬起枪,把枪口抵在自己的下颌处,缓缓闭上了眼睛……

“哒哒哒……”一阵枪声。

几十个敌人瞬间倒下一片,其余人纷纷扑倒在地,对着断树又是一通乱射。

“杨建忠,是我,王兴元。”

杨建忠睁开眼睛,马上就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激动得连声喊道:“连长,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你怎么走丢了,你不是一直跟在我身后的吗?”李东升问道。

“排长,我看到这个,感到好奇,就跑过去捡,等我捡起来转身找你们,你们就不见了。”杨建忠拿出个美制钢盔。

“好了,准备撤退。”王兴元道。

正在这时,一个冒着白烟的钢蛋儿被扔在了他们身边。

“小心,那是手雷。”王兴元来不及多想,一把夺过杨建忠手里的钢盔,纵身扑向手雷,用钢盔盖住它,把它死死压在身下。

“轰”的一声巨响,王兴元整个人都被爆炸的气浪掀飞,胸腹间血肉模糊,倒在断树后的一块巨石旁。

“连长……”几个人同时惊呼。

“啊……”赵勇和杨云利已顾不得危险,猛地站起身,举枪就朝敌军一阵扫射。

“李东升,背上连长、带着杨建忠走,快走。”

强大的火力,压制着敌人,为几人撤退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树林中,赵勇和杨云利交替射击,掩护着李东升和杨建忠,迅速朝白马山山下撤退。

“连长,你……你怎么了,都是我,都是我不好……你要坚持住、要坚持住,我们马上就能回家了,马上就回家……”杨建忠看着李东升背上的王兴元,边跑边哭。

“别……怕,我……我没……事。记……记……住,努……力……活……着,让……让……任何……人,也……不……敢再……欺负……”王兴元微笑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连长……”杨建忠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呼。

李东升、杨云利、赵勇,再也忍不住,纷纷流下眼泪……

墓碑前,杨建忠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流着泪道:“连长,我听你的话,努力地活着,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天,来把这个消息告诉你。正是在你和无数英雄抛头颅、洒热血,不惜献出宝贵生命的前提下,我们打赢了那一仗,打出了中国人的雄风,捍卫了国家尊严,使它能够在太平安稳中飞速发展。如今,它已如你所愿,强大起来,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们。连长,你看到了吗……”

墓碑上那鲜红的三个字,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这位长眠于地下的英雄,似乎已经听到了杨建忠所说的话、已经看到了他所描述的盛世,又露出了那充满自信、充满阳光、令人安心的微笑。

杨建忠看着连长的微笑,退后两步,把脊背挺得笔直,规规正正向他行了一个军礼!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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