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滨散文||丰盈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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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滨散文||丰盈的生命
——中国当代女性刘小样的突围

今年五月,当张越再次踏进关中平原那个熟悉的院落时,刘小样正俯身打理她的花园。郁金香与玫瑰在春风里颔首,鸡冠花与紫茉莉的枝蔓攀过篱笆,在黄土地上泼洒出一片斑斓。她抬眼微笑,手指上还沾着新泥。距离那场震动全国的电视访谈已二十三年,岁月在她眼角雕出细纹,却未曾黯淡眼中那道向往的光泽。当网络热议她“出走失败”时,她的回应如金石坠地:“我不是出走,我是突围。”

刘小样的生命扎根于八百里秦川的麦浪与玉米地深处。初二辍学,包办婚姻,生儿育女——这条被千年农耕文明反复碾压的路径,本该是她全部的脚本。村庄的规矩如无形的牢笼:“有钱可以盖房,但不可以买书;可以打牌闲聊,但不可以去西安;不可以有交际,不可以太张扬,不可以太有个性。” 更深的枷锁来自群体目光的灼烤:“有约定俗成的规矩,打破它就会感到无助、绝望、孤独。好像好多眼睛在盯着你,不需要别人阻止,你会自觉自愿地去遵守。” 她穿着红衣,在灰黄背景中燃烧成一簇不肯熄灭的火焰,身体在灶台与田地间移动,灵魂却日夜倾听着不远处铁路的轰鸣——那钢铁巨龙奔向的远方,正是她无法抵达的“别处”。

“我宁可痛苦,不要麻木”——这八个字从她口中迸出时,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世俗对农村妇女的全部想象。这痛苦源于撕裂的双重生活:手上洗着家人的衣服,心里翻腾着昨晚电视里的思想;脚下踩着肥沃的土壤,眼睛却望向高速公路尽头的西安城。当丈夫带她第一次站在西安钟楼之下,面对汹涌人潮与都市霓虹,她突然失声痛哭。并非震撼于繁华,而是顿悟了那近在咫尺却永难跨越的鸿沟:“从我家到西安,往返路费只要9块钱。可是这条路看似那么近,实际却那么远。”

刘小样的突围,始于一场静默的精神起义。一台收音机成为她最早的武器——她通过电波偷师普通话,因为这门“外面的话”是通向世界的桥梁。荧屏是她的大学:《半边天》《读书时间》的每一帧画面都被她当作书页咀嚼,“读的时候从不做活,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一个字一个字琢磨”。这种隐秘修炼赋予她惊人的表达力,当《半边天》主持人张越听到她信中流淌的思想时,几乎无法相信出自农妇之手。

她的突围轨迹在地图上划出倔强的折线:去邻人农田“上班”,只为体验工作的仪式感;北京之行,却在晚会散场后的狼藉里窥见都市幻影的裂缝;38岁成为县城售货员,在布料与账本间触摸新生活的质地;远赴贵州、昆山打工,在异乡流水线上品尝自由的酸涩。 

每一次出发都伴随撕扯:“她两边都想做好。家务要干,娃和老人要管,可是脑子里有那么多想法。”丈夫的困惑道尽世俗逻辑对精神追求的茫然。甚至**2016年遁入心理医院**,亦是她对灵魂躁动的庄严诊断——当平原无法解答她的痛苦,她便向科学讨要一张“疯癫”的证明。

八次突围,八次折返。最终她回到起点,在侍奉病榻的孝道中安顿漂泊的身躯。外人只见一个“失败者”的归来,却未见她携回的满天星斗:院中花木是她重构的山水,书本字句是她精神的疆域。女儿带她听音乐会,儿媳赠她康乃馨,这些瞬间里她照见“理想中的自己”。当有人叹息她未能跃升阶层时,她以悲壮的审美凝视自身轨迹:“我这样的人也许很多...即便发生在别人身上,也不能说是悲剧。我可能就是欣赏。”在她眼中,未竟的征程自有其光芒——“悲壮的东西,它本身就有美在里头呢。”

刘小样式的突围,本质是灵魂对存在意义的执着叩问。加缪早已揭示:“人类不断追问世界与世界沉默不语”的矛盾,构成了生命最根本的荒诞。她的突围看似未改变命运坐标,却为无数“刘小样们”提供了精神爆破的范式:那些渴望去北京的母亲、想读大学的姐姐、憧憬远方的上班族,都在她身上认领了勇气。于是我们懂得:真正的突围未必是地理的迁徙,而是在逼仄处开辟精神旷野的能力。

此刻小院日光倾斜,她合上书页,指尖抚过紫茉莉的瓣。二十三载突围征程凝结为一句箴言:“不必再出走寻找,我的诗和远方就在书中。” 这并非退守,而是千帆过境后的澄明——当精神疆域已被开拓至无垠,身体的坐标便失去囚禁的意义。她的花园是微缩的江山,她的书页是便携的宇宙,她的存在本身,已成中国乡土上一面猎猎飘扬的旌旗。

那些不甘麻木的灵魂,终将在各自战场完成静默而壮美的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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