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的季节,街巷里拉满成熟蔬果的大车总能勾起让人鼓捣点什么的欲望,其中又最是不能抗拒新疆贵族南瓜的味道,淡绿色外衣里包裹着金黄色的瓤,长得好看还好储存,室温下长久放置都不坏,蒸熟后质感瓷实、软糯香甜,这一日外出又采购长条状的三个扛回家,一并做了处理,削皮、掏瓤、切片上锅蒸,蒸熟后用碎菜器打泥,晾凉后保鲜袋分装四包,三包冰箱冷冻,一包和入老酵子发面,同时加入苦豆子和食用油,准备下午炸油饼。挤出瓜瓤里饱满的南瓜籽,用盐水洗干净,大概控干水分后摊在阳台上晾晒,这一切我做的轻车熟路,对于南瓜泥的用法老公已经熟知,我处理南瓜籽他却是头一回见,我告诉他三个瓜的瓜籽挺多,正当季又非常饱满,不想浪费掉,等晾干了做盐焗南瓜籽,而且挤南瓜籽我是专业的,他笑我此处“专业”的用词,我说小时候在我们家这个活是我的专利,一到秋天,田埂坡上滚满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南瓜,收获后放入地窖储存,母亲会用南瓜泥炸油饼、用鏊子烧南瓜烧壳子,其中会用掉大量南瓜,作为家中老小,干不了其它大活,掏南瓜瓤挤南瓜籽这种活非我莫属,那种场景至今想起依旧温馨:坐在南墙湾里,晒着秋日的阳光,撸起袖子在妈的夸奖声中摆开阵仗干得热火朝天,在只有炒蚕豆、砸吧着糖萝卜干为零食的那个年代,能吃上炒南瓜籽是极为奢侈的一件事,因着父母和哥姐的夸奖,沉醉于自己在这个家举足轻重的存在。
说实话,南瓜花卷我没少蒸、南瓜饼没少烙,但南瓜油饼我是第一次炸,出锅后却没想到意外的成功,排放在菜板上的油饼外表黄亮酥脆,内里绿色苦豆子的香和着金黄色的面香,口感极好,屋子里弥漫着的油香,是过年的味道,用盘子盛装五块出来,在月亮下遥祭长眠在祁连山下的父母,老公大快朵颐,吃得满口留香,这是幸福的味道么?只可惜,年过半百的我自小被父母培养的本领至今才得到施展,而双亲却无缘享受到我更多一点的好,他们辛辛苦苦种了树,却没有等到吃果子的那一天!
小时候,有黑面和玉米面能填饱肚子就算是殷实人家,而食用油和白面是绝对的奢侈品,炸油饼是过年才能吃到的好东西,因为父亲的胆大和聪慧,工作之余还兼做点中药材的小生意;母亲的勤劳和能干,我们家的孩子基本没有挨过饿,穿戴也算体面,因为过苦日子的惯性延续到后来,他们始终保持着对食物的无限热爱,父亲尤其偏爱油饼,母亲去世后有一年,我接他来兰州过年,他怕我不会炸油饼,正好有邻居送一大包过来,于是他兴冲冲一并带来兰州,而我那时候车祸后因输液过多,虽时隔多年肠胃仍然没有彻底恢复,对油炸食品以及不认识的人做的食物有一种极端的排斥,大年初一,他非让我吃下一块,我不吃,他说初一的油饼补天补地,吃了这一年会吉祥如意,他逼、我犟,越逼、越不吃,他强势的基因在我身上得到了强有力的体现,僵持不下,老公见此,笑眯眯接过油饼,说他吃了一样补天补地,然后再把吉祥如意的好兆头传递给我,虽暂时解了围,但我俩都气的不想再说话,他生气之处,在于我违逆了他爱护子女的这一番拳拳心意,从饥荒中走出来的父辈,他美好的祝福,在于今后的日子都五谷丰登,子女不再挨饿!我生气之处则单纯在于,他逼迫我吃不想吃的东西。
原以为在母亲故去十五年,父亲故去七年后的今天,我可以很平静地写下这些文字,记录和他们在一起生活的那些点点滴滴,一直以来,脑海里翻江倒海的片段几欲诉诸笔端,但真正写起,那些曾经美好的、快乐的、生气的、苦难的记忆,都如风雨欲来,一瞬间将人压垮,重,没有极限、无力承载,我知道,那是我今生永远走不出的潮湿、过不去的坎!
11月1日,农历十月初一,是传统的祭祀节日,也是送寒衣的日子,哥姐们有心,陆陆续续前去坟头祭祀,白雪覆盖的祁连山下,戈壁滩辽阔而又宁静,寄托着思念的冥币和烟火,在坟头缠绵于秋风之中,远在千里之外的我,特意做了南瓜油饼,以此敬献我可亲可敬的父母,愿双亲安息于星河之畔,如秋叶般灿烂、如秋阳般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