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别的小孩子在愁学习成绩的时候,我却在愁怎么才能吃一顿饱饭。家里每天不是红薯煮米饭就是一大锅稀饭,菜要么是一碗萝卜干就是一碟发黄的青菜。家里永远闻不到肉味,荤腥对我们来说是奢侈品,只有到过节的时候父亲才会买一块猪肉来祭祀。至于零食水果,想都不敢想。所以那时候我们最期盼的就是过节,因为有肉吃。
因为长期吃不好,所以家里人都缺乏营养。我们经常蹲下来再站起来的时候,就会看到满天的星星。特别是农忙的时候,都是弯着腰插秧休息的时候经常头晕目眩。不是家里的粮食不够吃,而是丰收的粮食除了交公粮外好的还要拿到市场去卖钱补贴家用或者人情往来。那时候的稻谷,米饭好吃的稻谷基本上产量都不高。我记得家里种的最多的就是杂优稻谷,因为这种水稻煮出来的米饭很多,但是并不好吃很硬,这种米只适合煮粥。村里很多人种这种稻谷,这种米专门用来熬粥喂猪或者煮饭用来喂鸡鸭的。穷人家的孩子没有挑食的权利,吃饱最重要。
桂子比较聪明,经常去海伯家或者珍阿姨家帮忙干活,这样就就能吃到好吃的饭菜,有时候还有水果、零食。我嘴馋的时候偶尔也会跟着去,可是海伯母和她的女儿给我的感觉似乎是在施舍我们,说的那些话让人觉得反感。不管在哪里,我能帮你干活你给就饭吃,怎么说也是一种平等的交易,可是在她们眼里好像是在做善事一样,更像是在可怜我们。对于这种嗟来之食我不稀罕,所以后来我再也不去了,反正也饿不死。
人生总有一些意外触不及防,海伯突然间就病了。大哥用他的三轮车家将海伯送到了市医院,住了很长一段。父亲是他的拜把子兄弟,去过两次医院都被海伯母轰出来了,说是父亲身上带着死人的气息,害怕把煞气带给生病的海伯。母亲听说了,父亲大闹了一场不再让他去医院热脸贴冷屁。之后父亲再也没有去过医院看望海伯,倒不是因为害怕母亲而是真的为自己的兄弟着想。海伯经常给人看风水、算命,却未算过自己命短吧。
人最怕生病,花钱如流水。颇有家底的海伯一场病就把他此生的积蓄花光,外借的钱也没能收回。养儿防老,责任自然由他三个儿子来承担。我就一直很纳闷,为什么女儿不用承担。后来我才知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对父母的责任女儿永远要比儿子小。尤其是在落后的农村,女儿最大的价值就是年少时在家洗衣做饭干农活,长大后出去打工挣钱给家里,再到适龄出嫁的时候拿到一笔足已能让父母在村里炫耀的彩礼。这就是身为女儿身的悲哀,婆家娘家就是没有自己的家。唯一的好处就是,父母要是生病了瘫了世人也不会过多苛刻你,因为你不再属于那个家了,你是别人家的人了。
大哥刚买了车没多久,还没拉多久客也没多少钱,再加上还有三个孩子和老婆要养能有多少钱呢。二哥是装修队的包工头本来是有点钱,但是用来建了新房日子还是海伯看的,所以也没钱。那个老三就别指望了,从小被海伯母像祖宗一样宠着,只会吃喝嫖赌抽,还经常闹事被请进派出所,要不是海伯认识有人估计早被蹲牢子了。借出去的钱要不回来,别人放话了这是海伯借给他的必须由海伯来要,说是怕日后赖账。人哪,这嘴脸!
最后大哥、二哥商量,海伯医药费他们一人一半。二哥认识的人多很快借够了钱,大哥就没那么幸运了只能卖了车凑钱,两兄弟齐心协力总算凑够了钱。只是海伯终究还是没能斗过老天爷,当大哥把他接回家的时候已经糊涂了无言乱语神经兮兮呢。我跟着父亲去看望了他,毕竟他对我们家有恩在先,那些年也没少帮我们家的忙。曾经那个威望四邻的海伯,如今只是一个行将朽木干瘪瘪的老人而已。听别人说,因为海伯泄露天机太多所以老天爷让他折寿短命。那些请海伯看过风水算过命的人听说都混得不错,所以他生病的时候看望的人也很多。他们家里的人之所以受到别人的尊敬,是因为海伯。
在我的印象中,海伯长得孔武有力说话中气十足,笑起来也豪迈,这跟电视里的算命先生根本就不一样。海伯为人豪爽,喜欢抽水烟喝米酒,大概父亲那一辈人都好这些吧。以前父亲没事经常去海伯家喝酒,两个人喝高了面红耳赤拍桌子高谈阔论的吹牛。海伯早年在嵩山少林拜了个师傅学过功夫,只要他喝高了都喜欢露几手。那时候全村的小孩都喜欢围在海伯家看表演,对于会功夫的人都是充满了敬佩。可惜他那一身武艺没能传承下来,跟着他一块走了。
海伯是半夜突然间就疯了,一直在说他住的屋子里有鬼。父亲听说了就到屋后的荒园子扯了一把桃子枝叶送到海伯家。桃子树是可以驱邪的,农村基本上家家户户都种有这种桃子树。海伯母用桃枝鞭打海伯房间一遍又一遍后,胡言乱语的海伯终于安静下来。海伯先是见了他们家的人,后来再把父亲单独叫进去。等父亲出来的时候,父亲听到了海伯母嘶声裂肺的哭声。海伯走了,走的时候是清醒的。
后来我听父亲喝醉酒的时候跟母亲说的,那晚小鬼确实是找上门来了却被桃子打散了,可是却没能留下他的命。还不把人叫进去的时候很清醒地吩咐了身后事,父亲说这是回光返照。
海伯死了,是父亲把他背到祠堂,然后放了鞭炮告知左邻右舍有人死人了,请勿串门。海伯的后事是父亲一手料理的,这也是海伯最后的心愿。父亲亲手送走了他的拜把子兄弟,很长一段时间都闷闷不乐。经常一个人在家喝酒,在对面也放了一个空碗,让桂子在旁边给他剥花生米。父亲就这么对着那碗酒自言自语,然后唉声叹气。那时候我觉得父亲好孤单,好可怜。
海伯走了,他那个家族也没落了。大哥在海伯走了没多久也大病一场,差点没救过来,可是也欠了不少钱。二哥家的准备出栏的猪仔莫名其妙一夜暴毙,因为饲料都是赊账的猪仔没了也大笔债务。那个不成器的老三并没有因为没了父亲而沮丧了,在大人趁下农田的时候把春草骗到他家的园子里强奸了。据说没得逞,被隔壁村去他家偷竹子的人发现了。春草的父母回来闹。海伯母给人赔了一亩地了事,至此春草跟着她爸妈离开了村子再也没有回来过。都说慈母多败儿,后来老三在外面打群架误杀了人终于被抓紧去坐牢了。
海伯尸骨未寒,家道就没落了。人走茶凉,人走了威望也没了,村里有些人开始觊觎海伯的那些土地。海伯那时代土地很多,荒地都是谁开荒就属于谁,只要那时候的村支书出来做个证明就行。海伯的土地、园子最多,整个石头村三分之一的荒地园子都是他的。而今海伯走了,儿子们又撑不起家族的威望,那些眼红的人就开始虎视眈眈了。如果真的泉下有知,海伯会作何感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