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就想起了曾经家门前的三棵杨树,不知道什么缘由。如果非要找个缘由,那就是看到窗外摇曳的树枝,却没有听到那啪啦啪啦像拍手一样的风吹过的声音。
广东的冬天果然温暖,已是腊月里,枝头依然是绿意盎然。可我依然怀念着那个腊月里冻得滴水成冰的老家,怀念着老家简单朴素又实在的一切。
光是在梦里,我就已经无数次的“回家”了。我在梦里真真切切地看着以前的土坯墙、看着墙上贴着的泛黄的旧报纸,看着我睡了十几年的土炕,看着有些因为破旧不堪早已经被拆了砍了烧了柴的曾经的旧家具。
在梦里,我还在那个满是泥土气息的老房子里生活着,我在老旧的排烟不畅的厨房里做饭,我在土坯砌成的已经塌了一部分的土炕上睡觉,我在屋顶漏雨、外墙开裂的所谓“大厅”里过着缓慢的温馨时光,比如和以前的朋友玩耍,和哥哥争吵或者谈笑,和父母一起吃饭交谈,和奶奶做针线活。
我感觉,我还在那个一到春天就满地“毛毛虫”——杨树花铺满一地的土院子里活着。在那里,我种在院子里的蒜苗露出了翠绿的尖苗;在那里,院子里的木槿花年年开放;在那里,那颗枣树的花开得细密,香味却特别浓郁;在那里,竹叶青青又带着边缘的一些枯黄,在阳光下映照出了一幅“翠竹影”;在那里,我曾喂养过小鸡小狗小猫;在那里我曾晒过玉米或者麦粒……
也是在那个院子里,奶奶为我擦眼泪,我还记得那一刻她手上的温度和心里踏实温暖的感觉;还是在那个院子里,前来探望奶奶的人络绎不绝,他们都知道一个当时的我还不太理解的名词——“胃癌”;就在那个我和奶奶一起晒柴火做饭、一起绣针线活的院子里,就是在那里,举行了奶奶的葬礼……
我还记得,奶奶从外面朝山回来给我带的海螺形状的哨子,我还记得,厨艺了得的奶奶做了香香的一盆绿叶蔬菜,出门前叮嘱我要吃,我却不知道是因为对好东西的“敬而远之”(从小自卑的我,总觉得一切好东西都不该是我的),还是别的原因,竟让那原本极好的一盆菜放坏了。奶奶回来后,看到菜没吃却坏了,她有些不高兴。经历了穷苦折磨依然坚强的奶奶,一向节俭。她没有说我什么,我想她一定很心疼那些被白白浪费的食物,她一定是自己吃了那些放坏的菜。
以至于后来,在我得知胃癌的得病原因里有吃剩菜这一项时,心中愧悔难当,我感觉奶奶是因为我才得上那可怕的病,她这一生已足够辛苦,却因为我,让她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饱受病痛折磨……
我从小就没见过爷爷,听说我爷爷是奶奶的第二任丈夫。在缺衣少穿的年代,我奶奶辛苦将孩子们拉扯成人已属不易,我的其他叔伯那时都还好,可我的父亲却因为成分不好没能上大学而受到刺激,患了间歇性精神病,奶奶作为母亲也没少跟着受罪。好不容易熬到了子孙满堂的时候,我的二姑患有羊癫疯,不知是否如传闻那样被婆家人陷害而死,第二年奶奶就离开了。
奶奶是格外爱惜粮食的,每个割完麦子的时节,她都会带着我去捡拾麦穗。那些被镰刀漏掉的麦穗,在她一生清苦操劳干瘦的手上又回到了晒场,成为粮食。
奶奶生前人缘极好,她走后,院子总是空空落落的,父母也时常忙碌,哥哥住校,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守着那个寂寥的院子。有时候,一阵风吹过,门外的那三棵杨树会啪啦啪啦的发出像拍手一样的声音。
我在心里,和那树叶做交流。我感觉它们能听懂我的心里话,它们总会适时地点头或者摇头又或者鼓掌鼓励……
我还记得小时候,家里是砖土墙砌的门楼,木制的门额上写着蓝底黑字的“斗转星移”四个大字。
那时候年幼,不知道这几个字的意思,现在,我终于懂了这几个字的意思。
十多年前的时候,老屋的门楼被拆了,杨树被砍伐了,枣树和木槿花以及竹子都被终结了生命,土坯墙被推到了,漏雨的木屋脊被轰然倒塌,土炕被砸了,老屋被夷为平地。
我应该庆幸老屋的被摧毁,要不然就没有现在家里的砖墙玻璃窗和水泥炕,也放不下崭新光亮的家具和电器。
但我总有一丝一缕又或者千丝万缕的情节,系在从前的老屋和院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