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及吃食,脑海中便蹦出这样一个人物:
这人一张长方脸,颠下微须,粗手大脚,身上衣服东一块西一块的打满了补钉,却洗得干干净净,千里拿着一根绿竹杖,莹碧如玉,背上负着个朱红漆的大葫芦,脸上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神情猴急,似乎若不将鸡屁股给他,就要伸手抢夺了。
知道《射雕英雄传》的朋友立马便能看出这是丐帮帮主洪七公。在书中第二十回,有句旁白说道“天下第一馋人,世间无双酒徒。”说他是天下第一馋人,因他敢吃、懂吃、会吃。
01敢吃
这时一段很有名的描写,看得我食指大动。七公是无食指可大动了,我对他如何因吃误事颇为好奇。
华山之阴,是天下极阴寒之处,所产蜈蚣最为肥嫩。广东天气炎热,百物快生快长,蜈蚣肉就粗糙了……洪七公取出小刀,斩去蜈蚣头尾,轻轻一捏,壳儿应手而落,露出肉来,雪白透明,有如大虾,甚是美观。……洪七公又煮了两锅雪水,将蜈蚣肉洗涤干净,再不余半点毒液,然后从背囊中取出大大小小七八个铁盒来,盒中盛的是油盐酱醋之类。他起了油锅,把蜈蚣肉倒下去一炸,立时一股香气扑向鼻端……洪七公待蜈蚣炸得微黄,加上作料拌匀,伸手往锅中提了一条上来放入口中,轻轻嚼了几嚼,两眼微闭,叹了一口气,只觉天下之至乐,无逾于此矣,将背上负着的一个酒葫芦取下来放在一旁,说道:“吃蜈蚣就别喝酒,否则蹧蹋了蜈蚣的美味。”
我是没这胆子吃蜈蚣,只好看过一遍当做是吃过一遍,于是乎,我看了好几遍。
02懂吃
一道玉笛谁家听落梅,每条牛肉都是由四条小肉条拼成。洪七公硬生生地猜出材料:
洪七公闭了眼辨别滋味,道:“嗯,一条是羊羔坐臀,一条是小猪耳朵,一条是小牛腰子,还有一条……还有一条……”黄蓉抿嘴笑道:“猜得出算你厉害……”她一言甫毕,洪七公叫道:“是樟腿肉加兔肉揉在一起。”
以及这段猜好逑汤
在口中一辨味,“啊”的叫了一声,奇道:“咦?”又吃了两颗(樱桃),又是“啊”的一声。荷叶之清、笋尖之鲜、樱桃之甜,那是不必说了,樱桃核已经剜出,另行嵌了别物,却尝不出是甚么东西。洪七公沉吟道:“这樱桃之中,嵌的是甚么物事?”闭了眼睛,口中慢慢辨味,喃喃的道:“是雀儿肉!不是鹧鸪,便是斑鸠,对了,是斑鸠!”
黄蓉煮菜厉害,七公吃菜也是厉害。
那么鲍鱼鱼翅、熊掌燕窝必比清汤白菜好吃吗?
那可不一定,当黄蓉说要炒白菜,蒸豆腐、炖鸡蛋时,老叫话的想法很妙:
洪七公品味之精,世间稀有,深知真正的烹调高手,愈是在最平常的菜肴之中,愈能显出奇妙功夫,这道理与武学一般,能在平淡之中现神奇,才说得上是大宗匠的手段,听她这么一说,不禁又惊又喜。
我记得从前看过一篇文章,讲的是清水煮白菜,白菜只取菜心,汤底是母鸡炖汤,文章几乎全忘了但当时看得我饥肠辘辘,这感觉至今印象深刻。
这让我想起红楼梦其中一道美食描写做法——料理的是也是普通食材茄子,妙在用了各式佐料来配:
把才下来的茄子把皮签了,只要净肉,切成碎钉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丁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是。
其实除了小说人物,历史上馋人实在不少:
苏东坡的“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各式打油诗如“黄州好猪肉,价贱等泥土。” “富者不肯食,贫者不解煮。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时他自美。每日起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金圣叹的“花生米与豆腐干同嚼,大有火腿滋味。”这倒可以试试。
袁枚为吃写下古代中国烹饪著作《随园食单》,提出“豆腐煮得好,远胜燕窝;海菜若烧得不好,不如竹笋”。这同七公看法可谓不谋而合。
生活中其实有很多美食,大菜不说,来说小菜,如:
西瓜中间一口
一支裹满番茄酱的薯条
吸饱豆浆的油条
洒了点盐的白梨
蘸了酱油的菠萝
鸡翅骨头中间那条肉
咸鸭蛋的蛋黄
酸奶瓶盖儿
……
曾经看过一篇文章,文中讲的是加热蛋糕。蛋糕上面的奶油受热融进下层那松松软软的面包,此时咬起来油而不腻,香香甜甜。不比单吃奶油,多吃便腻,单吃面包又觉无味,奶油面包一起吃,又不得不龇牙裂嘴怕沾到嘴角,人后是无所谓了,人前多少有些不雅,不过玩游戏就另当别论。
我觉得,对馋人而言,食物已成信仰,已成爱好。热爱食物的人想必更容易开心,更热爱生活。我一直为那些不能吃海鲜、不能喝牛奶的人大感可惜,恐怕他们不能切身体会什么是“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什么叫做“铁甲长戈死未忘,堆盘色相喜先尝。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多肉更怜卿八足,助情谁劝我千觞。对斯佳品酬佳节,桂拂清风菊带霜。”吃蟹喝酒,赏菊吟诗好不热闹!
馋人无吃不欢,左想吃又想吃,品得出好坏,吃得出高低。也许他们走在路上,闻到麻辣烫香味,便想起咬起来咯吱响的金针菇,于是想起金针菇排骨汤,汤汁乳白鲜美,入口浓香,洒有翠色葱花,十分亮眼。从这一节,又想起一起大口喝汤的人来。或者在书上简简单单只看到“一斤牛肉,一壶好酒”或是“一壶雨后新茶”便不能自已,垂涎三尺之余忙找些东西胡乱先打打牙祭。两个馋人相遇,恰好说到某样美食,一人刚说“不如……”不等他说完,另一个便拍腿大喊“好好,现在去罢。”
民以食为天,馋人以食为命,他们信奉我吃故我在。其实说了这么多,我也是饥肠辘辘,食指大动了,心中最想吃的其实是七公的炸蜈蚣!轻轻一捏,壳儿应手而落,露出肉来,雪白透明,有如大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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