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像一个将要被执行枪决的人,贪婪地吃下了桌上所有的饭菜,企图让胃部的饱胀感掩盖我内心的恐慌。就像小时候被父亲的牛鞭拦阻在稻场上过夜,吃着傻大叔带来的饭菜那样。
但暴食过后的一阵眩晕传导出一股无形的力量直达我的胃部,变成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挤压着,直到我吐出全部吃下的东西,那只手才松开。
傻大叔那时看我这样,突然放声嚎哭。那哭声像野狼嚎叫一样,撕裂夜空,震天撼地,让我也跟着他一起嚎哭。只是那时,我不知道他和我的关系,不明白他究竟在哭什么。如今算是明白了,他却不知去向何方。
一种突然而至的思念,漫过心尖,淹没了他的所有不可原谅。他的确是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但我相信他一定没有想到会卷进那么多人,还搭上了三条人命。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起因并不是那么复杂,但就是那样被机缘巧合地向着有违你意愿的方向发展,等你明白过来,事情已经发展到了你无法控制的地步。
傻大叔当年是这样。我现在也是这样。我们都得为自己犯下的错付出代价。虽然,我心里依然觉得自己的过错不应该受到如今这样的惩罚。但事已至此,我就得面对。
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我拨打了叶青的电话,希望她能给柳如烟一个解释。因为只有她能说清那些亲密照的事,化解柳如烟对我的误会。尽管这希望有些渺茫。但我还是得试一试。
叶青的手机关机,如我预感的那样。我在心里骂了一句“XX的”,推开房门,去接受柳如烟的裁决。
房间里的空调破例地开着,柳如烟如石雕木刻般地坐在窗前的那把椅子上,面向窗外,好像沉浸在某种久远的时空里,身上穿的那件白底黑点衣裙,是她进房后换上的,早已被时代流行的趋势淘汰。但依然还是如我们初次见面时适合她。在经历岁月的沧桑后,柳如烟在很多方面依然保持着初见时的模样,比如她着装的风格,比如她开心时灿若夏花的笑,比如她的那些简单纯粹。
人生若只如初见,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可往事已被岁月带走,今时我所要面对的是一地鸡毛的烂事。听我关上了房门,柳如烟依然保持着她那石雕木刻的坐姿,没有回头,但发话了:
“你想要给我的东西,我都收到了。我想,我能为自己做的,也能为你做的,除了成全,还是成全。协议就在电脑桌上,除了儿子,我什么也不要。这个条件,你是必须要答应我的!”
我走近电脑桌,桌上有一封厚厚的信和一张离婚协议。我知道那封信一定是陈放那XX的寄来的。看着它,我脑海里闪过茅坑里的场景,感到恶心。但我还是想看个究竟。
尽管,我已经预想到了一些画面。但当那些照片一张张地摆在我面前时,我真是想提刀杀人。作为一个未婚的女子,叶青她怎么可以这么没有底线地放得开,拍出这么不要脸的龌龊照片来。但照片里的人,就是真真实实的我和她啦,就算是叶青突然良心发现,大发慈悲地主动跟柳如烟解释,柳如烟大概也不会相信她的话。我骂了一句“XX的”,低声吼道:
“无耻!下流!压根就没有这回事!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栽赃陷害我?!”
我无力的辩白没有引来柳如烟的反应,倒是引来了儿子的开门声。
柳如烟在房门被用力推开的那一刻,突然歇斯底里地吼叫着:“赶快把你那些肮脏的东西收起来!”说着,她推倒椅子扑过来,但还是迟了。
儿子夺过我手里照片,看了一眼后,重重地砸在我的脸上,骂了一句“狗男女,不要脸”,挥起一拳朝我打来。他没想到那一重拳结结实实地落在赶赴过来的柳如烟身上。这个失误让他更是气恼,他怒吼一句“你给我等着”,转身飞奔进厨房,拿了菜刀,又飞奔过来。
柳如烟迎上去,抱住儿子,吼叫道:
“你这样是在为我好吗?你这是在用别人的过错来惩罚你自己的同时,也在惩罚我!”
儿子听不进柳如烟的劝告,挣扎着要向我扑来。柳如烟“扑通”一声跪下。儿子一下子安静了。他退出房门,哭着对柳如烟说:“他就不是个东西,你还这么维护他?”转而又指着我骂道:
“顾小杰,你这个王八蛋,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我妈对你这么好,你还这样对她,你给我等着!也让那个婊子给我等着!”
柳如烟起身夺过儿子手里的菜刀,推搡着儿子,一起去了他的房间。
隔壁的邻居听到吵闹声过来敲门,我说了几句抱歉的话,敷衍他回去了。
屋子里归于平静,却有着台风“海兽”扫荡过后的狼藉。虽然看不见,却存在着。
我回到房间,看着那一地的照片和电脑桌上的离婚协议,狠狠地搧了自己两个耳光。然后弯腰,一张一张地拾起叶青强加给我的不知廉耻,在卫生间一张一张地烧毁时,大傻叔那野狼般的嚎哭回荡在我的心里,让我也想震天撼地地嚎哭。可这里不是遥远的家乡,不是黑夜无人的稻场。这里是文明的城市,我们必须遵守文明城市的规则,只能让那野狼般的嚎哭埋没在沉默里,让它在沉默中消亡。
从卫生间出来,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儿子的房门,填充门缝里的是夜的黑。母子俩关灯睡了。他们当然睡不着。但黑暗能掩饰他们彼此的心事。
我走进房间,去窗前扶起那把椅子时,发现了柳如烟收拾好的行装。我这才回味过来,她为什么会换上那一身白底黑点的旧衣裙。质本洁来还洁去,这是她做出的决定。我走过去,跪在地板上,抱着那一堆行装哭了。想到明天一大早,王子涛或许就开车来接,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愤恨。我不能就这样轻易拱手让出柳如烟,让出儿子,让出我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