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发财树死了。
去年刚搬新家时买来的。这原是个抽枝散叶极盛的,买来时翠色逼人,叶片肥厚油亮,层层叠叠地堆着,竟有些俗气的热闹。我向来不善料理花草,见它生得这般兴旺,暗忖大约连我也无法轻易将其养死,便放心搁在电视柜一角,任其自生。

起初长势甚好。叶片时常无端震颤,想是通风之故,而我每每觉得是它向我致意。阳光好的日子,叶片上便浮起一层薄光,很是养眼。
今年夏天浇水时,下渗很快,好似土壤不再吸收水分。那树初时不语,只是新发的嫩芽渐渐少了,老叶边缘泛起枯黄,像是被火微微燎过。叶子越掉越多,我见之惶然,加倍浇水,又购来花肥,按说明稀释了注入土中。

殊不知已晚。慢慢变成了一枝独秀。
衰败来得静默而坚决。先是下层叶片无声坠落,清晨见盆中躺着三两片,蜷曲如婴儿拳。枝干渐渐显露,仍有七八片叶子顽固地缀在枝头,绿得黯淡,仿佛拼命记住什么即将遗忘的事情。

那残存的几片叶子仍一日枯似一日,终于今日清晨,最后一片也飘落了。它落下的姿态极轻,极缓,如在梦中坠落一般,触土时竟未发出一丝声响。

如今只余秃枝嶙峋,斜刺在空中,组成一种寂静的图案。我未曾将它丢弃。
草木之死,原比人之消亡更为寂静。没有呻吟,没有遗嘱,甚至没有一场像样的告别。它只是慢慢地、坚决地收回自己的生命,如同潮水退离沙滩。
我忽然明白:我并非在养育一株植物,而是在观看一场极其缓慢的表演。它演给我看生的喧嚣,亦演给我看死的从容。而我这个唯一的观众,却总是在最关键的场景缺席。
消亡本是万物常态,只是人类总自以为是地给死亡加上过多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