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城市流光溢彩的斑斓夜色下,站在桥边呼呼地吹着江风。她看着自己随风飘摇的长发吹起落下再吹起,她看着道边高梧桐上茂密的树叶拢成厚厚一堵墙似的,然后微微摇动、细细揉碎一缕孤单的风,挤下一片枯黄卷皱起的树叶,乘着清风漂游,飘飘悠悠着在江面上,着在荡成涟漪的对岸油墨重彩的夜色上。
她看了很久很久的景,并没有明白些什么,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看着这些;她吹了很久很久的风,也没有悟出些什么——自己臆想的恍然大悟的场景从未真的发生,她甚至没有更清醒——她觉得自己一直是糊涂的,好多东西她看不清。
她二十多年的生命中,从没有过真正喜欢过什么东西。她无法想象那些为了爱好去执着的人——一天没有接触自己的爱好就会浑身难受是一种什么感觉?她并不狂热于什么,去绘画只是擅长,去写作、去阅读可能只是因为孤独。她对培养新特长总是三分钟热度——所以她几乎什么都会一点点,但什么都不精通——这就是旁人眼中所谓多才多艺。她执着地去寻找自己真正狂热的东西,但是没有,她找不到。她并不是刻意不追星、不打游戏,她也尝试过,可是这些东西——这些极易使人沉迷的东西,都无法让她于之狂热着迷。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对这个世界五彩缤纷的生活冷眼旁观着的闲人,像一滴永远也融不进水清水里的油。她没有清高没有装,她只是单纯的觉得世上没有什么可以让人为之着迷的东西。她去读了很多很多书,像是漂游在孤独的海洋中抓住一根她以为能够拖她上岸的绳子,像是要救赎自己与生俱来的孤独和无趣,她却在孤独的海里越沉越深而不自知——同事们在开黑的时候、朋友们在追星的时候、甚至求自己的梦想的时候,她独自一个人在后面追着想要追上身边人的步伐,却在风中喘息着哭泣着发现自己连热爱都没有,谈何梦想。她居然是一个没有梦想的人。
她也并非不需要爱情,相反,读了这么多书,她甚至从心底里渴望爱情的滋润能够带给她变化。才貌双全又多金,恰好能说会道逗她笑的男友,她当然是喜欢的。但是多年的孤僻已经把她封死了,她自己都走不出来,别人又如何轻易打开。她甚至在面对着这样的人的时候,暗自地想他此刻是多么窘迫,面对这样“性冷淡”的她,她清楚地明白自己所有的条件,然后不禁同情起了自己此刻的“情人”。她短暂的人生中,那些情窦初开的懵懂时光,那些她回想起来发觉是自己唯一能走出牢笼成为“正常人”的机会,她在暗恋、胆怯和错过中错过了一切。她喜欢一个人,要用太久的时间,等到她喜欢上了一个男孩,人家已经不喜欢她了。而同样的,她要忘记一个人也要很久,等到下一次初恋来敲门,她还没把心里清扫干净。
她觉得自己像一具行尸走肉。对世界生不起点滴热爱,唯一支持她的是责任和道德——书中给予她的教养。她觉得,她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她没有才华,她创造不出什么作品,她写不出什么好文章,她一点幽默都培养不起来;她觉得自己得不到爱情,因为长相才华,一切都是那么平庸,还有与生俱来的无趣,在面对一个人的时候,她就已经输了——她打心眼里觉得自己不值得这些。她觉得自己活得悲哀,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断地在模仿各种人的生活,她其实有在小小地努力着让自己变得合群,或者活得让自己安心——她让生活变得有仪式感,插花、泡茶,她希望自己能够开始热爱生活……等等等等。结果就是,她一面做着努力,一面在心底鄙视自己。她在心底说:“我清楚你没有才华。”“我清楚你一直是个无趣的人。”“我清楚你就是一个人。”
她面对江风流泪,她好像什么都清楚,又什么都不清楚,她清楚自己的一切,到了敏感的地步,却把自己推下自卑的深渊,在这种深渊里苦苦挣扎,以为自己什么都看清楚了,其实水至清则无鱼,她越来越糊涂,她走不出来了。
她先是孤独,再是用放大镜去看清自己,越看越清楚,清楚到自卑。她更清楚自己只是辽阔天地里的一只小蜉蝣,她的忧愁与迷惑更本算不了什么,她的痛苦也算不了什么痛苦,她多年的知识和教养约束着她的行为,她再痛苦也清楚自己只是孤独,使她再痛苦也知道自己的责任——至少是她的家庭——使她勒在抑郁的边缘摇摇欲坠却无可奈何。
她望着枯黄卷皱起的树叶,乘着清风漂游,飘飘悠悠着在江面上,着在荡成涟漪的对岸油墨重彩的夜色上。
她的人还在桥边,却好像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扑通一下沉到了江里。
她多么希望是那个极度清醒到自卑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