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心理医署到了，爸爸抱着他下车，妈妈拿着包包跟着。

两个人表情凝重得像那次带他参加一个亲戚家的葬礼，他识趣地也学着他们，表情也凝重起来。

医署门口两边蹲着两只威武狰狞的石貔貅，而对面正对一所中学。

他们走进医署，迎面是一尊巨型上色写实雕像，雕刻着三个微笑的外国人，都长着大胡子，穿着西服，他们一个人手中捧着一颗人类心脏，心脏雕刻得翊翊如生，连血管的切口都雕刻得细致入微，里面一股粘稠的血浆似要涌出来，在心脏的衬托下，三人的笑容显出一丝诡异，见者看了不由心生臣服，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力……他们一家人绕过雕像，登上十八阶汉白玉台阶，随着玻璃转门进入大厅，大厅正中，摆着一只造价八千八百八十八万元两米多高的铜猫，周围围着十八只总造价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元八毛的小铜猫，这些猫的右臂都是活动的，日夜不停地向门外招手，他看着有趣，忍不住“咯咯咯”笑出声来。

他的父母没笑，还紧张地问他怎么了，并抚摸他的额头，他赶紧收起笑容。他不知道，医生告诉过父母，如果孩子哭笑无常，有可能是症状加重的表现。

挂号排队的人真多，有对面中学的初中生，有坐车来的小学生，还有许多社会青年，以及许多来自幼儿司的小朋友，几个孩子很快就玩在一起。家长们看着孩子，脸上写满复杂与焦虑。

电子显示横幅上写着一串闪烁的数字：2037070712011020390603

看病的队伍，前面在缩短，后面又加长。

随着看完病的人拎着一盒一盒的药走出去，外面又来了一辆送药车，给药堂补充药源。但没有人注意搬运药物的人群，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病和孩子的病上。

孩子却注意到了，他数着药箱，数到一半不会数了，因为老师只教过他数到一百以内，超过一百，老师说要遵守教材规定科学施教，等他们升了年级再教。

唉！他叹了一口气，科学施教为什么不让他学他想学会的东西？为什么要吊他的胃口？还有明明他很想多认字，早点看看书，可老师告诉他现在不要认字，要看没有字的图书，才能开发想象力。

两个月前，他根据推断认出一些东西上印刷的字，开心地向爸爸妈妈求证，他们脸上却写满紧张，避开他的求证，还告诉他：“听话，不要过早擅自学认字，否则影响智力正常发育，心理专家讲过，必须要科学性地开发你的大脑，不要随便打乱教育秩序，更不能急于求成，知道吗？”

他还是个单纯的孩子，只想知道他猜认的字对不对，怎么理解这么杂乱的东西，什么科学不科学的？科学是什么东西？他听不懂，便诚实地摇了摇头。

“这孩子！他没听懂，还是让专家看看吧，要是理解障碍就麻烦了。专家说理解障碍也是心理问题，要及时请教专家。”他们想起教育司下达给学校幼儿司，让全体家长与孩子一起收看的网络心理专家在直播课里的提示：发现心理问题的苗头，千万不能无视，一定要及时咨询专家，不可拖延病情，拖延的后果很严重，不是治沙就是报复社会等等等。

那天是个星期天，他第一次走进这里时，他的爸爸妈妈还抱着侥幸的心理，面带笑容，他们以为孩子这么小，一定不可能有问题，来这里是想求证孩子没问题以吃个定心丸的，结果走的时候，带回一张重度确诊诊断书，和一堆味道奇怪的药……如果不是当天一起确诊的幼儿司小朋友还有十几个，他爸妈早瘫在地上起不来了。

（二十九）

“冯特！”

“冯特！该你了。”

“冯特？再不答应就叫下一位进去了。”

“医生，在呢，我马上去。”他的爸爸推了他一把，他马上从沉思中反应过来，被爸爸抱进咨询室，妈妈也赶紧跟进去。

“谁是冯特？”

“我。”孩子答道。

“刚才叫你为什么不答应？”医生很严肃。

“我在想东西。”他如实道。

“想什么？”

“想小时候的事情。”他不想说想起了不喜欢吃的药。

“孩子的问题很严重，这是“沉缅过去”心理。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发现异常的？”医生单刀直入。

“有两个月了吧。”冯父说。

“都两个月了才来？你们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再穷不能穷孩子，再苦不能苦孩子，你们既然这么不负责任，生他干什么，根据孩子今天的表现，情况很不乐观……”医生责怪道。

“我们两个月前来过，确诊后开了两个月的药，现在药已经吃完了……”为了表示负责任，孩子妈妈赶紧插嘴。

“是什么药，医师是谁？”医生问道。

“记不得了。”孩子父亲说。

“诊断书有吗？”

“有，在车里。”父亲答。

“去拿。孩子和妈妈留下，下一位看过再给你们看。”

“好的。”孩子父亲快步走出去。

“下一位，马丁。”

“马丁。”

“在！”一个幼儿司小孩跑进来，后面跟着四五个大人，站下一圈。

“马丁家长什么时候发现问题的？”

“前两天。”马丁家长道。

“先做个测试，我给问题，马丁回答。”

“好的。”马丁被抱起来。

“这个视频里的水，是向上流还是向下流？”医生问。

“向下。”马丁答。

“反个方向就向上。”被妈妈抱起看视频的冯特也回答。上次他也回答向下，被判断有问题，可爸妈说也看见向下时，医生说正确答案是：反个方向就向上。

“没有问到你，别干扰别人回答，老师没教过你最基本的礼貌吗？”医生抚摸了一下冯特的额头，捏了捏他的小脸蛋。

这个看似爱抚的动作与柔和的声调因为搭配了一句扎心的话和腮帮的疼，令冯特深感抗拒，心里十分不安。

“冯特，别乱插嘴。”妈妈赶紧抱着冯特避开。

冯特的脑子“嗡嗡”地响着，他一刻也不愿呆在这里了。

至于后面马丁又看了什么视频，回答了什么问题，他没有心情知道。

这时，爸爸拿着诊断书来了。

马丁也确诊了，他也很严重，也开了一大堆药。临走时，还友好地冲冯特摆摆手，笑着说：再见。

冯特也摆摆手，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