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我回到了久违的老家过夜。
老家的床依旧结实,翻身时听不见半声“吱呀”,像一位沉默的老友,稳稳托住漂泊多年的脊背。只是妻子铺床单时低声说,床垫里好像有席片软了——像一段被岁月遗忘的旁白,提醒我:再牢固的物件,也挡不住时间的暗涌。
我躺下,却迟迟睡不着。天花板上方就是阳台,余热像无形的棉被,严严实实罩住房间。空调“滴”一声启动,冷风又立刻把热意吹成冰碴。我在热与冷之间辗转,像一条被潮汐反复冲刷的岸,直到午夜十二点以后,才在不再闷热的黑暗里沉沉坠入睡梦。
清晨不到六点,鸟声先于闹钟把我叫醒。窗外是灰蓝色的天,像一张未显影的底片。六点半,我发动车子,送妻子去“客串”导游——她今天要带十八位退休教师一日游。那些白发苍苍的先生女士,把晚年折成一张车票,把信任交到她手里。
我原以为,下午五点就能把她接回;却没想到,直到六点半,大巴才缓缓抵返出发点。老人们意犹未尽地挥手道别,脸上带着旅行后的酡红,像一群刚放学的孩子。妻子把最后一位老师送上车,冲我苦笑:景点比计划多停了一刻,午餐的圆桌又多聊了两圈,时间便像橡皮筋,被悄悄抻长。
我陪她回家,已是夜里七点半。高铁票错过了原班次,只能改签到“通票”——无座。车厢像一条被节日塞满的肠子,我站在过道,看行李与人群交错成流动的雕塑。偶尔有座位空出,我像捡到漂流木的泳者,赶紧坐下歇一口气。窗外,城市的灯一盏盏掠过,像无数来不及说出口的问候。
列车摇晃,我忽而想起那张略略变软的床垫:它默默承受重量,仍给人一夜安稳;又想起妻子今天举着小旗,带领一群白发人,在景区石阶上缓慢攀登的背影——时间对他们而言,早已不是争分夺秒的敌人,而是可以边走边聊的老友。
而我,夹在冷与热、计划与变化、有座与无座之间,终于学会不再追问“为何不能刚刚好”。
原来生活本身就像这张通票:
没有预留席位,
没有精确恒温,
却一定有一程风景、一段路过、一份在摇晃中仍想抵达的耐心。
列车进站,我起身,把座位让给刚上车的女孩。
车门打开,夜风拂面,我踏出车厢——
下一站,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