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9月15日,父亲的单位派了一台运输车,把我们十几个“知识青年”送到了太原以南50多里的北格公社辛村大队插队,从这一天起,我就算是“参加革命”了。
辛村是一个有三千多人的大村子,有十个生产队。下去之前,管事的人告诉我们:“你们到村里的时候,生产队要组织欢迎仪式”。为此我们一路上还猜测着,不知道将要遇到什么样的阵式。可汽车到了村口,除了有几个老人在往墙上刷标语外,并没有看到什么欢迎队伍。倒是有一条灰黑色的大狗很威严地立在大路中央,冷冷地盯着汽车,汽车开近了它也不肯让路,堵在车前很粗重地吼叫着,声音很有威慑力。当时我就想,有这家伙守着,以后回家怎么从这里过呀。
到了大队才知道,村里以为我们下午才到,不知道是谁把时间弄错了。安排住下后,我想上厕所,看到院子里的厕所正在打扫,便向隔壁的大队部走去。前脚刚迈进大队部的高门槛儿,猛地看见一条巨大的花狗横卧在门洞里,这条花狗是黄白相间的,土生土长纯中国种的,俗称笨狗,比村口那条灰黑狗还要大,那脑袋大到了可怕的程度。它卧在那里,听到我的脚步声只睁开眼睛看着我,下巴都没离开地面。我不敢动呀,一脚在里一脚在外地就那么呆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生怕惹得它不高兴。直到有一个老太太从大队里面出来,我才乘机溜了进去。出来的时候还是如法炮制。一路上心里直嘀咕:这村里怎么尽养大狗啊。
后来我得知,这条黄白花狗叫花子,是大队磨坊的看门狗,每月有口粮的,体重90多斤呢,是村里现任的狗王。村口那条灰黑色的狗是前任狗王,名叫灰子,极善打斗,曾打遍周围几村无敌手,现在十多岁了,老了点儿,前不久才把王位让给了花子。村民们说,要说厉害的,还得数那灰子的爷爷,那狗曾把一只土豹子逼到树上不敢下来,狼群都怕它。直到老的走不动了,村民放羊时还要用门板把它抬上,只要它叫上两声,当天晚上狼就不来惹事了。
经过几次接触,我发现花子性情比较温和,也许是缘分所致,这家伙一开始就对我比较关注。每次路上一碰到,它就站在那里看着我,尾巴轻轻地摇晃着。有一次它跑到我们住的地方,我顺手掏出一个烧饼喂了它,从此它就跟上我了。慢慢地,我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晚上它就在我的床头边睡觉,白天我下地干活它在地头睡觉,我去游泳它给我看衣服。有一次我在打谷场上跟它疯着玩,它从后面扑上来,一下子就把我扑了个跟头。平时我一般两个星期骑车回一次太原,因为知青每人每天一斤三两毛粮不够吃,我要定期回去补充食物。花子个头太大,我可不敢把它往太原带,所以每次我回太原都要想方设法把它留在村子里。有一次没留神被它远远地跟上了,等到发现时已经到了半路,没办法只好带着它。这家伙一路上什么也不在乎,就在马路中间走,汽车来了也不让路,有一辆大解放在它后面摁喇叭它也不理,那司机用车轮子碰了它一下,它转过身子就去咬汽车,把司机吓得赶紧停车不走了。
自从身边有了这花子,我也人仗狗势了,每次经过村口碰到灰子时,我也不用害怕了。花子照例要前去挑衅一番,跟着灰子边走边用脖子压着灰子的脖子,那灰子虽然躲着花子走,但脖子总是挺得直直的,绝不向花子低头,始终按它自己的速度走它的路,真不愧为前任狗王。其它狗见了花子,都一律俯首称臣,偶尔集群打闹,花子张开爪子一扑之下,总要压倒两三条狗。有一次轮到我们生产队夜间浇地,队里派人看护水渠,一是怕跑水,二是怕有人盗水。队长把其它地段都分完了,就是经过坟地的那一段没人敢接,队长盯上了我,说“你去吧?给你双份工分”,于是我就带上花子去了。有花子在跟前,真的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了,如果哪里有一点点风吹草动,花子只要粗门大嗓地一吼,田野就会一片寂静,真是百邪不侵。
大队车队有个司机,过去在太原给著名的造反派头头(好象叫杨成效)开专车,技术很棒。这人养了一条大狼狗,比花子还高大,样子很威风,就是没花子健壮。人们都说它可能是花子唯一的对手,但这两条狗平时见面谁也不惹谁,从来没有咬过。有一天一大堆人又议论开了两条狗的话题,大家骟乎着想让两条狗决一雌雄。于是让我用腿夹住花子的脑袋,大家逗那狼狗去咬花子,经过一番折腾,那狼狗真的在花子的屁股上咬了一口。我便把腿一松开,想让这两条狗好好搏杀一番。没想到花子转过身去,只一扑便把那狼狗压在身下,张口咬住狼狗的脖子,就像涮墩布那样左右甩开了,狼狗身子很长,被甩得大幅度地摆动着,掀起一大片尘土,真是惊心动魄。我怕花子把人家的狗咬坏了,赶紧抓住花子的耳朵把它们分开了。下乡那两年半里,我没少带着花子出去打架,每次都是载誉而归。
1976年底,我照常回到太原家里补充食物,父亲突然问我想不想当兵,我犹豫了一下,就决定当兵了。由于走的急,而且一走二十多年没有回辛村,从此就再也没有看到花子。后来听老乡们说,我走了很久了花子还是天天到我住的那间房子门外等着我。谁也不记得它什么时候就没有了,有人猜测它自己找我去了,也有人说是我悄悄回到村子里把它带走了。听到这些,我好伤心,觉得很对不住花子,后悔那两年没有想办法回去看看它。
人的一生总有一些怎么也忘不了的朋友,花子就是我这样的一个朋友。我永远想念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