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老家,有一句谚语:“六月六,开芋屋”,用客家话读起来还是蛮押韵的。这谚语说的是每年的农历六月六,芋头就开始上市了。但是六月六能上市的芋头只是其中一个早熟品种,称为早芋,早芋味道并不是太好,有点黏而不够粉,缺乏芋头清新的香味,只能暂时解解馋,而要香芋大量上市,则一定是秋风初起以后。当秋风飒飒吹起,秋声萧瑟,芋头的最好季节才真正来了。
兴许遗传真的是一件神奇的事,在我们家,爷爷一辈子爱吃芋头,然后到老爸,然后到我。每当秋风起,芋头的香味总时不时在我们家的灶台上飘起。
说起来爷爷是一个非常传统的男人,脾气犟,大男子主义。作为一个生活在镇上的男人,菜地那是女人的天下,他平时可是很少驻足的,甚至连菜园子里的门,他都不会去开。可是就是因为爱吃芋头,我记得有好几年,他都在菜园子里锄地,亲自种下芋头,亲自锄草,亲自挖芋头。
经过春天的播种,夏天的辛勤劳作,秋风起的时候,芋头苗已经不像夏天那样挺拔而绿油油,它像被秋霜打蔫了一样耷拉着微黄的脑袋,无精打采地坚守着最后的阵地。镇上的人说芋头落苗了,成熟了,可以挖来吃了。
脾气暴躁的爷爷这时候也笑弯了眉,他不轻易和奶奶顶嘴,也不轻易骂我们了。找一个天气阴凉的日子,他会扛着锄头到地里挖芋头。奶奶挑着爷爷织的竹粪箕,我拿着爷爷织的竹筐子,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捡芋头。
一兜芋头苗一般总会有十几个大大小小的芋头。大的也就一两个,我们俗称母芋头,大概有大人的拳头那么大一个,小的我们叫芋头仔,也就鸡蛋鸭蛋那么大一个吧!一兜芋头苗底下就是一家子。它们都穿着黑褐色的外衣,一副貌不惊人的样子,可是要是把它们的黑色外衣扒掉,就会露出粉嫩粉嫩的皮肉,当然如果煮熟了,粉嫩粉嫩的皮肉就会变成淡淡的紫或者浅浅的白,香气浓郁。
爷爷用锄头把芋头苗一兜兜的挖起来,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芋头就见了天日,爷爷只管挖,奶奶拿了刀子把芋头苗割下来,把芋头上沾的黑泥黄泥搓掉,才把它们丢到竹粪箕里,而我,总是挑几个漂漂亮亮的芋头仔,把它们放到我的竹筐子里。爷爷给我织的竹筐子并不大,就是芋头仔,也只能装十几二十个,如果装上母芋头,最多只能装三两个,我是不愿意的。
看着粪箕里的芋头越来越多,爷爷更开心了。不过偶尔也有不开心的时候,就是在挖芋头的时候挖到母鸡虫,那是一种白白胖胖的虫子,学名不懂叫什么,因为母鸡最爱吃,我们镇上都叫它母鸡虫。基本上,如果一兜芋头下面挖到母鸡虫,这兜芋头基本毁了,因为母鸡虫潜伏在地里,就是靠吃芋头长大繁殖后代的。所以,我也和爷爷一样恨母鸡虫,如果爷爷不用锄头把母鸡虫一分为二,我也一定会跑过去捡起石头把它们砸得稀巴烂,谁叫它们居然敢抢我们的芋头呢?
那时候种地不管种的是什么,都没有哪家打农药的,所以,有时候收成好不好就全看天意了。种了几年的芋头,地里的母鸡虫是越来越多,所以后来爷爷也懒得种了,只是到了秋风起的时候,就叫奶奶到街上买来吃。
芋头的品种很多,我们常吃的有那么几种。除了不太好吃的早芋。香芋是最常见的了,我们称之为香鸡芋,一听名字就知道,这个品种有多么地香,芋头当然是吃不出鸡肉的味道的,可是谁敢说鸡肉的味道就一定比芋头好呢?还有一种名字叫青荷头的,名字漂亮,芋头肉比起香芋来有一种更蓝更紫的颜色。还有黄姜芋,煮熟了它的肉是黄色的,又粉又黏,味道是真的好!
镇上的人把芋头挖回家会怎么煮来吃呢?最直接的吃法就是把芋头洗干净了加水放进锅里煮,水开了还得焖上个十几分钟,如果是大的芋头,甚至焖的时间要更久一点。等到芋头黑褐色的外衣被蒸汽撕裂,它白胖的身子一不小心露了一点出来,芋头就熟了,可以出锅了。
或者洗干净的芋头再用刀子小心地把它黑褐色的外衣剥掉,露出粉嫩粉嫩的皮肉,把大的芋头切成大小合适的一块块,小芋头就不用切了。烧热的锅里放了油,等油热了把芋头放下去翻炒,加点盐炒到芋头本来的水份干了,再加上适量的水,盖上锅盖,把火调小。等芋头的香味飘出来,锅里的水份也干了,就可以起锅了。那可真是香气四溢,是镇上女人做茶时最爱的一种食物。
也可以把芋头切好了,同样翻炒到水份干了,放到电饭锅里和米一起煮成芋头饭,那又是另一种美味了。
爱吃糖水的同样可以把芋头切块煮糖水来吃。不过切记应该在芋头快煮好的时候才加糖,否则芋头就难煮得又糯又香了。
又到了秋风飒爽的季节,街上也已经越来越多的芋头上市,而爷爷奶奶离开我们已经很多年了。当秋风起芋头香的季节,我又想起他们,想起那些在镇上度过的美好时光。时光永远流逝,每一个人都不能长久地活在这个世上,但总有一些事物神奇地把一代代人的情感和血脉连接起来,即使时光飞逝也不能完全抹去所有的记忆,那就是人世间最美好和温馨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