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6月28日,我从武大毕业来到广东轻院,起初的住所是在学院一栋红砖砌就的简陋小楼上。小楼共有三层,已有几十年的历史了,据说起初仅仅建了两层,第三层是日后又加建上去的,我就住在这加建的三楼301房。小楼的外表未加任何粉饰,就那么裸露着被岁月暗淡的砖红,裸露的还有小楼的下水管道,管道边的墙砖因为湿润的缘故,笔直的墙面上竟长有几株不知名的青草和小树,倘若有风,青草和小树会在墙上迎风摇摆,一副年久失修的落魄模样。在现代大都市广州,能够住上这样的小楼,也是有趣的人生经历。
我和妻子戏称小楼为红楼,算是给我们广州的第一个家添了些文雅气息。就在这栋简陋的红楼里,我们一直住到2007年12月26日。
房子主体其实只是一大间,总面积近30平米,中间隔了两道留有透风孔的墙,将房子分成三间,加上连成一体的厨房和卫生间,也算是“两室一厅”了。房子是学院的,初来乍到,资格不老职称不高,也不可能住上更好的。我们选里面较大的一间作为卧房,中间的一间为客厅,窗口朝南最小的一间作为书房。房子虽然简陋,但是这个“家”却是自己的,没有理由让“我们的家”也如这红楼一样“年久失修”,所以头等要事,就是赶紧布置我们的家。
地板纸买来,铺上,原本裸露的水泥地消失了,代之以横竖图案的“木式地板”,几可乱真;家具是正品,也买来组装好,放在卧室、客厅,当然还有书房;窗帘做好了,挂上,图案是纤竹、古诗书法和印章,有古朴的文化意味;电视是“康佳”的,空调是“美的”的,炊具是“华帝”的,冰箱是“海尔”大容量的……等到一切添置完毕,家的味道立马就扑面而来。
客厅的西墙上有一扇小窗,我家的沙发则靠南向北,坐在沙发上,稍稍扭头即可看到窗外的景致。从窗口北望,不足百米外的马路对面就是中山大学,但是只能看到学校围墙和高高的树木。到底是历史悠久、富有文化底蕴的名牌大学,连树木彷佛也颇受荫泽,长得郁郁葱葱,气势逼人,满身的激情似乎要溢出来。沙发常是我的读书地,每当低头读书累了,我就会抬头望向那一片葱绿,让沉重的眼睛稍事休息。
客厅西窗外是学院的围墙,墙外也是一条路,与新港西路成90度直角,通向康乐村。康乐村牌坊入口处即是国际轻纺城,从早到晚,这条路总是车水马龙、熙来攘往,人声鼎沸。在这里,你能看到典型的广州生态。白天上班时间,各色各样的商人、小贩在这里进进出出,讨价还价,招呼着人力车夫们搬运货物;还有送外卖的年轻后生和女孩,他们大都行色匆匆,广州的气候一年里有大半时间炎热,所以你总能看到这些人的后背心是湿热一片。等到入夜,街灯亮起,路两旁就会排满了简易摊位,有的卖小首饰,有的卖T恤、凉鞋和衣裤,有的卖废旧的书刊,还有的在卖盗版光碟……而这些摊位总有很多人来光顾,顾客们大多是租住在康乐村里打工的年轻男女,一望可知,他们大都来自农村,在城市里寻找自己的梦想。
红楼里的家,书房很小,除了电脑、电脑桌和一个书案,别无一物。南墙上开有一扇小窗,我把书案安置在窗下,两年半的时光里,我时常坐在这里读书、写字,累了就抬眼看一看窗外。窗外正对着一幢两层楼房,很快我就发现,这里原来是学院的幼儿园。每天上午8时许,园里的广播就会传来儿歌的声音,伴之而来的还有儿童的哭叫,那是舍不得离开家人在大放悲声。等到孩子们的哭声渐息,儿歌停播,上午的课程就开始了。有时是英语课,有时是唱歌跳舞,有时是做游戏,有时是看动画片,这时候,孩子们便开始展露他们的天真和童趣,跟着老师们高声朗诵,或随着音乐起舞,或者肆无忌惮地大笑。有时走在校园里,偶尔会在西校区的小花园里碰到这些孩子们,那是老师们正带着他们在羽毛球场上玩耍。有风走过,花园里的树叶沙沙作响,阳光在这些可爱的孩子们脸上欢快地跳跃,每当此时,我会站在旁边看一会儿,看他们无忧无虑尽情玩耍的样子,觉得生活真美好。
一个下雨天,我在书房读书,有湿润的风透进南窗,和往日一样,我抬眼望向幼儿园。不经意间发现,靠近红楼这边,正对着书房南窗,幼儿园楼顶水泥面的边缘,长着一棵小树,小树高不过两尺,正在雨中随风招展,我不禁惊叹起来。广州雨水充足,空气湿润,各种草木生长得十分茂盛,有人说,插个木棍在土里,它也能活过来。鲁迅先生在《朝花夕拾》的小引里,有一段写到广州:“书桌上的一盆‘水横枝’……就是一段树,只要浸在水中,枝叶便青葱得可爱。”我在前文曾提到,红楼下水管道边的墙面上,也长有青草和小树。墙面年久失修,许多红砖已经腐朽破损,有许多细小的粉尘,加上墙面潮湿,长出青草和小树,倒也能够理解。而这棵树,却长在水泥楼顶的边缘,那里纤尘不染,只有雨水会时不时地前来光顾,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小树把根须张开,紧紧抓住水泥地面,依然勃勃生长,不能不使我心生敬意。自从那天我不经意地发现它之后,我就常常忍不住地向它张望,想看看它是否能够长久地生存下去,有时候是担心,但多数时候是对小树热烈的鼓励和希望。我欣喜地注意到,一直到我们搬离红楼,它依旧在那儿沉着地生长,没有丝毫的慌乱和委顿。
2007年12月27日,我们最终离开,搬进现在的家。红楼虽好,但是终归还是太小,难以承载我们所有的梦想。
屈指算来,离开红楼已经一年半了,在这一年半里,我还是会时不时地想起它,想起那棵树,想起幼儿园里的孩子们,想起中大围墙里树木的葱绿,想起和妻子在那里度过的美好时光。( 完稿于2009年07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