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总是很难更改的,
那个在回忆里走来走去的人,
也已经早在时光的细水长流之中慢慢扎根,
再也拔不出来。
——正文预警
这场混双比赛,张舒禾看的如坐针毡。
少女的眼里已然丝毫没有了曾经对谁都满不在意的傲气,只徒留一股不受她控制的担忧。在小林奈美抓住凌雪的又一个破绽之后,他们再失一球。
第二回合 比分 0:2
她早就已经不是两年前那个只会看表面局势的人了,尽管才仅仅两局而已,尽管许正清的攻势越来越稳,尽管凌雪的心里状态并没有被全部击垮,但是这一局比赛,他们已经必输无疑了。
小林奈美和野原藤介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那这一局,被他们零封也不是没有什么可能。凌雪的实力虽然跟小林奈美不是一个级别的,但也可以跟她碰一碰,如果这是单打还能够有一丝希望,但是混双比赛,归根结底最重要的就是配合的默契。
小林奈美和野原藤介是从小就在一起打比赛的搭档,甚至比她和许正清搭档的时间还要长。许正清跟两年前比起来,也已经远远不是同一个层次,但是凌雪配合不了他,别说凌雪了,就是现在上场的是她,那这局比赛也有很大的不确定性,更何况,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想到这里,张舒禾的手不受控制地摸了摸自己的腰,眼光瞬间晦暗下来。
张舒禾坐在小角落的座位里,她带着口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面看。
许正清拿着球拍,低头听着马龙说话。毛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他额头上的汗一颗一颗地砸进毛巾里,眉头也一直轻轻地皱着。
张舒禾很了解他,既然她都能看出来这场比赛注定翻不了盘,那他作为参与者,更是能感受得出来比赛之中的吃力。
不知道他的伤碍不碍事…张舒禾又想到了临近来马德里前几个星期,他也打了封闭针的事情。她不知道具体是伤在了哪里,因为打针对于职业运动员就跟吃家常便饭一样,不过能到让许正清打封闭的程度,那应该真的很疼吧…
张舒禾就坐在那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全然没有感受到许正清直直投向她的目光。
如张舒禾所想,作为局中人,他更清楚他们的处境,完完全全就是不占优势的。更何况,凌雪,站在她身边许正清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惶恐,看着她的肩膀都在微微颤抖,许正清垂在腰间的手不由自主地向她探去。
他好像穿越了一样,脑子里全都是她跟张舒禾第一次参加混双比赛的场景。那并不是一场引人瞩目的比赛,起码跟他们后来参加的各式各样的国家级比赛比起来,那太不值得一提,但却是小姑娘第一次打混双比赛。
……
“紧张吗?”许正清靠在休息室的窗子上,撑着下巴看着眼前喝水的小姑娘。
“不紧张。”她回答的很干脆,但是拿着水杯的手却轻微抖动着,原本平静的玻璃杯水面,因为她的颤抖泛起了几分涟漪。
许正清被她心口不一的话逗笑了,也不打算拆穿她,只是故意夸大地说,“我听说咱们这次的对手很厉害呢,还拿过世乒赛的金牌,而且岁数也比咱们大可多了,唉,我看咱们这次是输定了。”一边说着,一边还摸了摸下巴,装作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样子,“没事儿,就是一场比赛而已,输就输了。”
张舒禾放下水杯,朝他的方向望过去,抿了抿唇,大声回他,“你怂什么!”
许正清不说话,只是低着头靠在窗子上,看上去无比落寞。
张舒禾不知道他的小九九,只知道她一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哥哥好像真的害怕了。张舒禾迈着步子走过去,拉着他的手腕儿甩了甩,“你怕什么,有我呢!你怎么跟个娘们儿一样啊…”
她话是这么说,现在看到许正清都这么没底,她心里更是一点儿底都没了。到底还是年纪小再加上第一次接触混双比赛,不仅仅要自己发挥好,还要配合队友,配合不到位,就真被人一锅端了。
“没事儿,我这么厉害,肯定能带你赢的。”小姑娘两只手都拉着他的右手,亮晶晶的眼睛悄悄藏下那一抹怎么也掩饰不去的慌张,冲着他笑着。
她一贯都是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他常常骂她没一点儿女孩子样儿,但是现在,许正清好像感受到她的女孩子样儿了。
骨节分明的手被张舒禾两只白白嫩嫩的小手抓着,温热的皮肤触感麻麻的,让他浑身都有点不自在。
他轻轻咳了一声,把头偏了偏,脸颊两旁偷偷爬上了两抹红晕。
两局比赛下来,都是对面赢,休息的空隙中,许正清偏头看向她,瘦瘦小小的张舒禾坐在地板上,拿着毛巾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忽然就有点愧疚,要不是因为他故意吓他的话,小姑娘可能不会这么露怯,以至于纰漏百出。
许正清放下毛巾,走到她旁边,慢慢蹲下来与她平视,捧着张舒禾汗津津的小脸儿,轻轻说道,“哥哥在呢,哥哥肯定能带你赢。”说完就把眼前的女孩儿一把搂到他的怀里,轻轻拍着张舒禾的背。
……
许正清怔怔的,显然并不是很理解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回想到了这段略显久远的回忆。
目光穿过人流,他一眼就看到了躲在角落里的张舒禾。她戴着帽子和口罩,尽管离他很远,他还是就能一眼分辨出来她的轮廓。
周围的摄影机很多,他并不想在这紧要关头再次给她带来不必要的困扰,只是深深看了她一会儿,就匆匆移开了目光,走到了球台边。
许正清甩了甩头,额间的碎发也随着他的动作飘起来,而后又深深呼了一口气,再次抬眼之时,已经恢复了清明。
真可笑啊,这么紧要的关头,他竟然还在想着她。
接下的结果好像让人意料之中,又好像有点意料之外,他们输了。
被奈美的一记勾球彻底宣告了这场比赛的结束,最终零封。
一时间,整个队伍的气氛都有些萎靡不振。
许正清没有什么意外的情绪,只是有些惋惜和失落,毕竟于他而言,这本来就是一场注定的结局。
相比于许正清,凌雪没有那么平静,掩面而泣,直到许正清揽过她的肩膀,她终于憋不住,趴在他肩膀上大声哭了起来。
一时间,他们两个人成了人群之中的焦点。
再说张舒禾,早在奈美那一球落下去的时候,她就压着帽子,走了出去。
她了解许正清,他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没用的情绪上,如果非要浪费的话,那大概会用在训练上吧。
她就这么往前走着,连头也不曾回,略微慌乱的脚步之下,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险些被过路的车辆撞到,好在后面一股力道将她揪了回去。
张舒禾有些惊魂未定,大口喘着气回头去看,两个人四目相对之间,双方倒都有些惊讶。
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俨然就是那位横空出世的周南菲。
“你…张舒禾?”她用有些蹩脚的汉语念着她的名字,而后又用英语说道,“Are you the gifted girl in China?(你就是那位中国的天才少女?)”
张舒禾愣了愣,随机回到,“Not really. There are many better players in China than me.(谈不上,中国有很多比我厉害的选手。”
周南菲只看过她的照片和比赛的视频,并没有真的见过她,眼前的女孩子比她小几岁,那一如既往的丸子头倒是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利落的短发,再加上她并没有花时间去打理头发,现在倒是有点像狼尾了。
“我…很期待…你。”周南菲走之前,拍了拍她的肩膀,留给了她一句依旧蹩脚的汉语。比起小林奈美,她确实更期待她,也非常好奇,她平白消失的那两年光景。
张舒禾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只停在原地默默思考着她的话。
……
很快,女单比赛如期而至。
张舒禾攥着球拍,站在久违的赛场上,回头一一看过那些坐在台下的人,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恍如隔世。
小林奈美站在她的对立面,心情也是如她一般的五味陈杂。她们曾是惺惺相惜的对手,也是共同生活过的朋友,更是撕破脸的…情敌?她对自己这样的想法鄙夷了一番,不由得轻笑起来。悄悄扭头去看了正坐在观众席上穿着便服的许正清,奈美有些释然地耸了耸肩,他从来都没喜欢过她,何谈情敌一说。
“张舒禾,我们终于又有机会当对手了。”两个人都是相似的少年出名,每场比赛处处都被比着,“今度こそ、お前をやっつける(这一次,我绝对会打败你)”
两个人不仅打法相似,成名之路相似,就连高傲火爆的脾气也相似。只不过,那两年的境遇,真的把她的所有的菱角都一一磨平了,再也激不起来她那如当年一般的肆意飞扬。
张舒禾笑了笑,只是回了她一句,“加油。”对于她的反应,小林奈美有些发愣,但也只是一瞬间。
一场注定惹人注目的比赛就此拉开序幕。
两个都是顶顶聪明的人,只一交手,都心下了然对方早已不是她们当初的那个对手了。张舒禾紧紧攥着球拍,努力不让她打破自己的节奏。电光火石之间,她抓住对方的防守漏洞,顺着奈美打过来的远球,压着球拍,一个远程暴扣。
哨声响起,她拍打着右臂往休息区走去。接过樊振东递过来的矿泉水往嘴里灌着,心里一直都在惊讶着那一瞬间的爆发力。
肩膀处有些后劲儿似的酸麻,她也并没有太在意。
坐在观众席上的许正清在台下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当然也十分清楚她打出来的那一个球。看她一直都在小幅度地活动着自己的肩膀,正在低头跟樊振东耳语着什么。
她的爆发力很强,如果单凭这一面,她说第二,没人能当第一,这也就是为什么,即使她前面被人死死压制着,后面总能有多一半的赢面。
他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有了这一球,张舒禾好像抓住了奈美的漏洞。接连几球球,都是如出一辙的套路,破了她的防守。
第一局 1:0
“朝朝,不能一招用到老。”樊振东递给她一块毛巾,在她耳边说着。
张舒禾点了点头,也有些疑惑这么轻易就抓住了她的漏洞,她还在细细的想着,右肩处又穿过一阵酥酥麻麻的痛感。
一边拍打着肩膀,张舒禾皱这的眉头忽然解开。奈美跟她打比赛比跟藤介打的混双还多,她当然知道自己一贯引以为傲的是什么,也清楚这种打法对体力的消耗。
她心下顿时清明,怪不得老是露出那么明显的破绽。果然最熟悉你的,永远都是你的对手。
有了第一局的经验,第二局比赛她不再那么火急火燎地往前冲,反而开始保守起来。一时间,两个人的攻势换了个过儿。
第二局 1:1
奈美显然也是察觉到了她的改变,脸上却是没有显出什么。她们都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十几岁只会横冲直撞的小孩子了,早已知晓情绪不能带到脸上,尤其是在比赛的时候。
随着第三局张舒禾的得分,两个人之间的较量貌似才正式开始。
双方都已经没了当初试探的意味,只是最为原始地显现出了各自的优势。
很快,咬的死紧死紧的比分到了白热化阶段。如果这一局,张舒禾胜,她就能获得跟周南菲打冠军的资格。
略微有些长长的头发时不时地扫过她的耳朵,心下微微有些烦躁。张舒禾站在球台边,叉着腰努力地呼着气,才稍稍把心下的烦躁扫走。
这边的奈美也没好到哪里去,浸了凉水的毛巾被她敷在脖子上,也试图赶走心下那一股莫名的不安。
看着台上的两个人已经被对方搞得心态有些崩了,许正清揉了揉手腕儿,对着旁边刚刚找他过来的马思远说着,“这两个人,还是如出一辙的沉不住气。”
马思远也心下了然,“谁说不是呢。”他们都曾是在一起训练过生活过的队友,即使奈美不是自己国家的人,“她们两个太像了,既生瑜,何生亮?”
许正清听到他的感慨,回过头看着他,“那你觉得我们是不是既生瑜,何生亮呢?”言下之意就是他们即将要开始的男单比赛。
“我一直都拿你当亲弟弟,你一直都是我这边的人。”
马思远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明亮的,没有一点掩饰的意思。
“那你拿张舒禾当什么呢?”许正清笑了笑,忽然有些厌烦他一直以来的这副正义的样子。
“那你又知不知道……”我做的一直都不比你少。
他的话头被周围的一声欢呼而打下去,两个人的注意力一起集中到前面的比赛台上。
小林奈美捂着脚腕儿蜷缩在地上,刚刚张舒禾的一记远球过来,她预判错误,只想着飞扑过去把拿球救下来,一个突然的转向,她的脚在地上崴了。
张舒禾看到她突然倒下去,扭头欢呼的动作停了下来,小跑过去查看她的伤势。
“没事儿,就是脚崴了,你忍忍。”她低着头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脱了她的鞋子,扶着脚的手稍一用力,伴随着奈美的一声闷喊,“好了,回去记得敷一下。”
她没打算跟她叙旧,捡起脚边的球拍站起身来就要走。
“舒禾…”奈美依靠着身边的人站了起来,“谢谢。”
……
“Teacher elder sister, this Zhang Shu he also really has two down son.(师姐,这个张舒禾还真的有两下子。)”
“ Yeah, I'm looking forward to it.(是啊,我也很期待。)”
……
比起奈美的崴脚,她也没好到哪里去。眼下正跟着队医在医院里检查伤势。
“我肩膀…肩膀疼…”张舒禾坐在床上,乖乖地解开身上衬衣的扣子,明明刚刚还只是酥麻的肩膀,这下子已经一阵阵的生疼了。
薄薄的衣料褪下,右肩膀已经淤紫了大片。
“先拍个片子吧。”队医看着她身上可怖的上,皱了皱眉,“我记得你出国的时候不是只是腰有旧疾吗?”
张舒禾拉上衣服,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可能是这段时间训练强度太大了…”
“你当我傻子啊?”女队的队医也是一个嘴碎的,平常跟她们的关系都很好,现下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你这明显的有些日子了。”
肩膀上的伤是在东北的那段时间得的。她不愿意再去回忆过多,“你给我打一针不就得了。”
“你疯了吧你,怎么你说的好像是感冒一样,打一针这么容易吗?”
“那怎么办?我没后天就要比赛了,你让我拖着这副德行去打吗?”她也有些激动,她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绝对不能在这上面出别的差错。
“那我通知他们。”
得到他们的允许,张舒禾就这样又被插了两针,她一个人躺在医院的床上,静静等着那股劲儿过去。
只是没想到温予会突然造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