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是个老县城,如同名字,又老又俗,意味着菜市场地面满是菜叶和污渍,马路磕得鼻青脸肿,车子走得也歪歪扭扭。房子大多挨着,有时候又隔得很开。隔开时候显得疏离,挨着又全是汗味,就像小城的工资,聊以糊口而已。
小城没什么记忆,也没什么趣事,只有一往无前的平淡生活,柴米油盐,俗不可耐,烟熏火燎。那些看不上小城的人逃离小城,他们年轻,朝气蓬勃,没有踏入婚姻或者家庭的囚笼。火车站的每一个清晨,他们乘着白茫茫的雾气消失,挟裹着小城所有的的诗意和浪漫,留下小城碎碎叨叨表示不满的躯壳。就像被抽了筋的龙,小城搁浅了,就像被断了流的水,小城干涸了。小城的闲言碎语传不到这些奔赴钢铁森林的理想主义者耳里,就像一封永远寄不出去的信,倒是那些在异乡的叛逃者,会在受挫时想起小城。大城市的烟囱比小城的柴火呛口,齁得嗓子眼黏糊糊的。
小城常常下雨。雨泡着小城的白墙黑瓦,溅起来的水花咿咿呀呀,细细听来,有几分黄梅戏腔。小城还有山,披挂着满满的绿意,棱角分明。小城的景色好雅观啊,然而真正的小城的颜色,却不是这般。深色的摊贩和浅色的城管,在白墙黑瓦下流动,时而交融,时而分开,仿佛黄河入海。生活的气息就在人群里流,这样朴素的摊贩和城管里流,归乡的人和离乡的人里流,涌上来又坠下去,一盏灯熄了,一盏灯又亮起。
小城的食物有让它的子女忘不掉的味道,那味道没有那么特别,它轻巧温柔,拨弄你蘑菇样的味蕾,连接一条属于它的神经通路,路的尽头便是小城,它不会是很咸很辣,它从来没有打算刺激到你,刺激有时是一种伤害,重庆火锅店旁开的腔肠医院便是明证。它更多时候是一种温暖的感觉,红烧肉里的酱油味和着梅雨一起落下,咽下枣糕时窗外是清晨的明楚,锅灶的灰浅埋着融化的红薯和暖掉皮的桔子。它不会是腻的,不过分表达它的甜蜜,它更多时候有些不雅观,它朴素简单,它是小城的艺术品,而那些艺术的创作者大多是一个个弯下腰择菜的母亲。
小城好普通啊,夹在大城市和乡村之间,它心中满满的都是失衡感,它会悄悄用手比划大城市的模样,小心翼翼地开第一家肯德基,对着明媚的玻璃梳妆身体。它会轻轻地想起竹林,茶园,旷野;它舔舐自己裂缝的样子很温柔,很可亲,像缩在角落里的一只猫。
很多人为大城市作传记,颂赞歌,很多人为乡村谱诗集,抒感情,而我生活的小城渐渐被边缘化,空心化。小城二三事,献给我的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