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山神

我被拐卖进深山,村民将我献祭给山神。

红盖头掀开时,我震惊地发现山神是我邻居哑巴阿烬。

他用手语告诉我快逃,但地底突然爬出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邪灵。

邪灵掐住我的下巴:“新娘,你本该属于我。”

阿烬的血溅在我脸上时,我终于想起二十年前那场大火——我才是真正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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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被粗糙的麻绳勒得生疼,火烧火燎的痛感沿着手臂一路窜上肩膀。浓重的血腥味混着泥土潮湿腐败的腥气,直往鼻孔里钻,熏得人脑子发晕。我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里一片晃动模糊的红。摇曳的烛光透过那层薄薄的红布,在我眼前投下鬼魅般的光影。

我正躺在一块冰冷坚硬的石板上。身下垫着的,似乎是某种纹理粗粝的草席,扎得我裸露在外的皮肤一阵刺痒。空气沉闷粘稠,带着一种常年不见天日的阴冷,还有线香燃烧后残留的、甜得发腻的气味,混合着刚才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

“……以新妇之血,慰山神之怒……”

“……风调雨顺,灾祸尽消……”

“……献祭!献祭!”

嘶哑苍老、带着浓重乡音的祝祷声,像某种不祥的咒语,断断续续地从红盖头外面传来,忽远忽近,钻进我的耳朵。每一声都敲在我的神经上,激起一片冰冷的战栗。

我不是在学校的宿舍里吗?那盏坏掉的白炽灯管还在头顶滋滋地响,舍友王甜抱怨泡面又涨价的声音犹在耳边……怎么一睁眼,就到了这鬼地方?

记忆碎片猛地冲撞上来,带着尖锐的棱角。

——小吃街尽头,那个穿着军绿色工装背心、肌肉贲张的男人。他扛着一箱啤酒从我身边走过,汗珠沿着古铜色的脖颈滑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冲上头顶,手脚瞬间软得不像自己的。我着了魔一样朝他迈步,然后后颈一麻……

——再往前,是医学院那间永远弥漫着福尔马林气味的解剖室。惨白的灯光下,那位被称为“大体老师”的逝者静静躺在不锈钢台上。冰冷的器械闪烁着寒光。可那一刻,我竟觉得那安静的面容有种惊心动魄的英俊,一种近乎神圣的吸引力攫住了我,让我只想伸出手去触碰那冰冷的皮肤……直到教授惊恐的呵斥和同学们骇然的目光将我钉在原地。

——还有更早,在那个被转卖途中的破旧中巴车上。车窗蒙着厚厚的灰尘,颠簸得能把人的骨头摇散架。坐在我旁边的男人,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眼神凶得像要吃人。可就在他打瞌睡的瞬间,我看到他身后影影绰绰地站着一个模糊的、穿着老式蓝布衫的影子,一个面目模糊、散发着浓浓悲伤的灵体。那悲伤如此巨大,瞬间淹没了我。一种强烈的冲动让我几乎要扑过去拥抱那个影子,安慰它……刀疤男被我异常的举动惊醒,换来的是更粗暴的推搡和怒骂。

每一次都是这样。只要看到那些非人的、带着死亡或灵异气息的存在,我的脑子就像被什么东西糊住,理智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病态的、飞蛾扑火般的迷恋和靠近的渴望。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恋爱脑”,专挑不该爱的去爱。

然后,我就被扔回了这里——沈家村,我出生、又被无情抛弃的地方。那对曾经视我如珠宝的富豪父母,当亲子鉴定报告证明那个怯生生站在客厅角落、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的女孩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时,他们看我的眼神,冰冷得像看一堆亟待清理的垃圾。

“滚回你该去的地方!”养母的声音尖锐刺耳,再没有一丝往日的温情。

沈家村,一个地图上都几乎找不到标记的、藏在群山褶皱深处的穷山沟。所谓的“家”,是两间摇摇欲坠的土坯房,屋顶塌了大半,门板腐朽得只剩一半。里面空得只剩下灰尘和蜘蛛网。真正的家徒四壁,连一粒米、一滴干净的水都没有。

饥饿是世上最狠毒的酷刑。它像无数细小的虫子,日夜不停地啃噬着我的胃和意志。我蜷缩在冰冷的土炕角落,听着肚子里空洞的鸣叫,看着窗外沉沉的黑夜,死亡的阴影第一次如此真实地笼罩下来。就在我意识模糊、觉得自己快要融化在那片黑暗里的时候,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干涩的呻吟。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点微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是住在村子尽头那座破败宗祠里的守祠人,阿烬。村里人都说他是个晦气的哑巴,命硬克亲,没人愿意靠近他,更没人愿意跟他说话。

他手里端着一个粗瓷碗,碗口冒着微弱的热气。他走到炕边,没有看我,只是沉默地将碗放在炕沿。碗里是半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上面飘着几片蔫黄的菜叶。

他不能说话。只是用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看了我一眼,那里面没有怜悯,也没有好奇,只有一片沉寂的、近乎虚无的平静。然后他转身,像一道无声的影子,消失在门口冰冷的月色里。

那碗寡淡的米汤,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奇怪的灰烬味道,却成了我活下来的唯一稻草。

在沈家村的日子,时间粘稠得像化不开的糖浆。阿烬成了我唯一能接触到、又不至于让我那该死的“恋爱脑”发作的存在。他是活生生的人,却又不像。他身上总带着一股祠堂里那种陈年木料和香灰混合的、冷冷的味道。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即使在盛夏的日头底下,靠近他时,也能感觉到一股挥之不去的凉意。

他从不主动找我。但每当我饿得实在受不了,像幽灵一样在村里游荡,或者被村里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逼得走投无路时,总能在宗祠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附近,捡到一点东西。有时是几个干瘪的野果,有时是一小捧炒熟的豆子,用干净的旧布包着,放在门槛外显眼的地方。像某种心照不宣的、沉默的救济。

我想道谢,追到祠堂门口,只看到那扇破旧的门扉在我眼前轻轻合拢。透过门板巨大的裂缝,能看到里面黑洞洞的,堆着些看不清的杂物,空气里浮动着灰尘。偶尔,能看到阿烬坐在角落一块磨得光滑的石墩上,手里拿着一块薄薄的木片和一把小刻刀,专注地刻着什么。刻刀划过木片的细微声响,是祠堂里唯一的活气。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好奇,扒着门缝往里多看了几眼。阿烬似乎察觉了,猛地抬起头。月光恰好穿过屋顶的破洞落在他脸上,映出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近乎恐慌的急迫。他几乎是扑过来,用身体挡住我的视线,同时用力挥动手臂,示意我离开。那是我第一次在他死水般的平静里,看到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宗祠的后半部分,那片被杂物和浓重阴影笼罩的区域,似乎藏着什么让他极度不安的东西。

村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诡异。先是村东头沈老三家的耕牛莫名其妙地倒毙在圈里,全身找不到一点伤口,眼珠子瞪得溜圆。接着是村西头老槐树下那口百年老井,一夜之间变得浑浊腥臭,打上来的水浮着一层油腻腻的暗红色,像稀释的血。再后来,是接二连三的怪病,老人小孩发着低烧,整夜整夜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胡话,指着空无一物的墙角尖叫。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祠堂前那口锈迹斑斑的铁钟被敲得震天响。村里的男人们聚集在晒谷场上,围着须发皆白、穿着褪色绸褂的老族长。火光映着一张张被恐惧扭曲的脸。

“……是山神爷动怒了!”老族长拄着那根油光水滑的枣木拐杖,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穿透嘈杂的人声,“灾祸临头!必须献祭!用最干净的血肉,平息山神爷的怒火!”

人群一阵骚动,窃窃私语声汇成一片压抑的嗡嗡声。无数道目光,带着审视、算计,最后像淬了毒的钉子,齐刷刷地钉在了躲在人群外围角落里的我身上。

“外头来的……不干净,克死了亲爹娘,又克得我们村不得安宁……”

“就是她!沈家那点血脉早断了根,她算个什么东西?正好拿来祭山神!”

“对!献祭她!用她的命,换我们全村的平安!”

冰冷的恶意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浑身发冷,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下意识地后退,脊背却猛地撞上祠堂冰冷的土墙,退无可退。绝望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我徒劳地转动眼珠,在攒动的人头缝隙里,拼命搜寻那个沉默清瘦的身影。

阿烬!阿烬在哪里?

祠堂那扇黑洞洞的门紧闭着,像一张沉默的嘴。他没有出现。那一瞬间,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

没有挣扎的余地。几个膀大腰圆的村妇像抓小鸡一样把我从墙角拖出来,粗粝的手指掐进我的胳膊,留下青紫的印子。我被拖进一间弥漫着灰尘和霉味的黑屋子,扒掉了身上还算干净的衣服,换上了一套粗糙刺人的、用劣质红布缝制的“嫁衣”。布料硬得像砂纸,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阵火辣辣的痛。一个脸上沟壑纵横、眼神麻木的老妪,用干枯得像树枝的手指,蘸着一种气味刺鼻的、暗红色的糊状物,粗暴地在我脸上涂抹。那东西黏腻冰凉,带着一股浓烈的铁锈和草药混合的怪味,熏得我几乎窒息。她想抹掉什么?抹掉我作为“人”的痕迹,把我变成一个纯粹的、献给山神的祭品?

我被反剪着双手捆住,推搡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崎岖黑暗的山路上。风像鬼哭,在耳边尖啸。不知走了多久,一股更加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黑黢黢的山洞口,像巨兽张开的咽喉。洞口两旁插着两支粗大的白蜡烛,烛火在穿堂风里疯狂摇曳,投下幢幢鬼影。几个穿着深色短褂、面无表情的汉子守在洞口,眼神空洞地看着我被押进去。

山洞里面比想象中更空旷,也更阴森。洞壁湿漉漉的,凝结着冰冷的水珠。空气里那股泥土的腥气和浓重的血腥味更重了。洞中央,用粗糙的山石垒砌着一个长方形的石台,像一张巨大的供桌。石台正上方,悬挂着一幅褪色严重的布幔,上面用拙劣的笔触画着一个面目模糊、身形扭曲的“神像”,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我被粗暴地推搡着躺上冰冷的石台。石头的寒意瞬间穿透薄薄的红布衣,刺入骨髓。手腕和脚踝被更粗的麻绳紧紧捆在石台四角的石墩上,勒进皮肉,痛得钻心。一块散发着陈旧霉味的红布被猛地盖在我头上,遮住了最后一点摇曳的烛光,也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视线所及,只剩下眼前这片令人窒息的血红。

“……吉时已到!献祭山神!”

老族长那嘶哑尖锐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山洞空旷的回音里被拉扯得扭曲变形。紧接着,是村人齐声念诵的、不成调的祷词,嗡嗡作响,汇成一股令人昏沉的音浪,冲击着我的耳膜。

“伏惟山神,歆享血食……佑我沈家,灾厄尽弭……”

“献祭!献祭!”

声音渐渐拔高,带着一种狂热的、近乎癫狂的韵律。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被绳索勒紧的痛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在红盖头下嗡嗡作响。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四肢百骸,越收越紧。要死了吗?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成为山神口中的血食?

绝望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刷着我摇摇欲坠的意识。

突然!

所有的念诵声,所有的嘈杂,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断!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降临了。

山洞里只剩下我自己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声,还有蜡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微响。这死寂比刚才的喧嚣更可怕,像暴风雨前令人心脏停跳的宁静。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地底升起,沿着冰冷的石台瞬间蔓延至我的全身。不是温度的寒冷,而是一种更本质的、仿佛来自幽冥的阴冷,带着浓重的恶意和腐朽的气息,穿透了单薄的红布衣,直刺灵魂深处。

来了!

我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牙齿不受控制地疯狂打颤,咯咯作响。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我的心脏,几乎要将其捏爆。

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死寂中响起。

沙……沙沙……

像是沉重的锁链在粗糙的岩石地面上拖行。那声音缓慢、滞涩,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沉重感,由远及近,正从山洞的深处,朝着祭坛的方向缓缓而来!

每一次摩擦声响起,都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刮过我的神经。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黏腻的、仿佛湿漉漉的东西在爬行的错觉。

沙……沙沙……沙……

它停在了石台边。

近在咫尺。

我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连呼吸都停滞了。冷汗浸透了里衣,冰冷地贴在皮肤上。隔着薄薄的红盖头,我感觉到一个巨大的、充满压迫感的阴影笼罩下来,隔绝了本就微弱的烛光。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腥气扑面而来,混杂着泥土、铁锈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墓穴深处腐烂物的气息,浓得几乎让人呕吐。

它就在我身边!那个从地底爬出来的、享用祭品的“山神”!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极致的恐惧过后,一种诡异的、熟悉的麻痹感,竟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又是那种感觉!那种面对非人存在时,理智被瞬间剥离,只剩下病态迷恋的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却不再是因为纯粹的恐惧,一种混杂着战栗的、扭曲的期待感开始滋生。那沉重的、锁链拖地的声音,那浓烈的腐朽气息,此刻都带上了一种令人心悸的诱惑力。我甚至想伸出手,去触碰那近在咫尺的阴影……

不!不能这样!我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着这股源自本能的疯狂冲动。腥甜的血味在口中弥漫开。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风拂过我的脸颊,带着一丝熟悉的、冰冷的、祠堂里陈年木料和香灰混合的气息。

是阿烬!

他来了?

盖头下那片血红的光线似乎被遮住了一部分。一个身影靠近了石台。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急促。

一只冰凉的手,带着微微的颤抖,轻轻触碰到了我捆在石墩上的手腕。那指尖的凉意,此刻却带来一丝奇异的安抚。是阿烬!一定是他!他手指的动作很轻,却异常灵活,飞快地在粗糙的绳结上摸索、拉扯。

绳结似乎松动了些许!

紧接着,那只冰凉的手移到了我的脸颊旁,摸索着,似乎想要掀开那碍事的红盖头。然而,他的指尖在触碰到盖头边缘时,却猛地停住了。一股巨大的、无声的恐慌透过那冰凉的指尖传递过来。

他似乎在害怕什么?害怕盖头下的我?还是害怕盖头掀开后将要面对的东西?

就在这短暂的僵持中,那只手骤然离开了我的脸颊,转而飞快地抓住了我的肩膀,用力地摇晃了一下!力道很大,带着一种急切的警告。

然后,我的手腕被那只冰凉的手紧紧握住,指尖以一种奇特的、带着韵律的力道,急促地在我冰冷的皮肤上划动!

一下,两下,三下……

他在写字!

冰凉的指尖如同带着微弱的电流,在我紧绷的皮肤上飞速划动。那不是随意的触碰,是刻骨的笔画,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急迫。

快——!

第一个字落下,指尖的力道几乎要嵌进我的骨头里。

逃——!!

第二个字紧随其后,那急促的划痕带着强烈的拖拽感,仿佛要将这个字连同生的希望一起,狠狠烙进我的血肉深处!

快逃!!

冰凉的指尖最后重重地一顿,带着一种绝望的催促。是阿烬!真的是他!他冒险闯进了这恐怖之地,想要救我!巨大的震惊和一丝绝处逢生的狂喜瞬间冲垮了之前那病态的迷恋,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本能!

那只手在写完“逃”字后,猛地移向我头上的红盖头,似乎想要将它彻底扯掉!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红布边缘的刹那——

“嚓……喀啦啦……”

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像是巨大沉重的石棺盖被硬生生掰开,又像是无数条湿漉漉的铁链被猛然绷紧、摩擦、断裂,从祭坛下方,从那冰冷石台紧贴着的地底深处,毫无征兆地、猛烈地爆发出来!

整个山洞轰然剧震!如同沉睡的巨兽被彻底激怒!

我身下的石台像活过来一样疯狂颠簸!碎石和尘土簌簌落下,砸在我的身上、脸上。头顶的红盖头被震得滑落半边,视线骤然开阔,又被弥漫的烟尘遮蔽。

“轰隆——!!!”

祭坛正中央,那块刻画着诡异符文的石板,在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中,如同脆弱的蛋壳般轰然碎裂、塌陷!

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黑洞,如同地狱张开的巨口,赫然出现在石台中央,就在我身旁不到一尺的地方!阴冷刺骨的狂风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腐朽腥气,如同实质的恶臭喷泉,从黑洞中狂涌而出!那腥气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带着浓重的血腥、铁锈和尸体腐烂的混合味道。

“呃啊——!!!”

一声非人的、饱含无尽怨毒与贪婪的嘶吼,猛地从那个黑洞深处炸开!那声音尖锐扭曲,仿佛能刺穿耳膜,直抵灵魂深处!

一只手臂!一只惨白得毫无血色、皮肤紧绷得如同蜡制、筋脉虬结如同枯藤的手臂,猛地从黑洞边缘的碎石堆里伸了出来!五指张开,指甲乌黑尖锐,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地抠抓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喀啦”声!

紧接着,是另一只同样的手臂!两只手扒住破碎的石台边缘,支撑着,用力!

一个身影,正以一种极其诡异、扭曲的姿态,从那象征着地狱的深坑中,艰难地向上攀爬!

先是头颅,然后是肩膀……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正在爬出的身影上。红盖头滑落,半边视野清晰,半边仍被血红覆盖,眼前的一切都像蒙上了一层血色的滤镜。

当那头颅和肩膀完全暴露在摇曳的烛光下时,我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那张脸!

惨白,毫无生气,皮肤光滑得如同冰冷的瓷器,却又隐隐透出一种非人的僵硬感。眉骨锋利,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线条清晰而冷硬。

是阿烬!

那张脸,分明就是阿烬的脸!分毫不差!

然而,那双眼……那双眼睛!空洞!比最深沉的夜还要空洞!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一片吞噬一切光线的、纯粹的漆黑!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里面翻滚着浓稠的、几乎要滴落下来的怨毒和贪婪!那绝不是人的眼睛!

它(他?)的上半身已经爬出了深坑,赤裸着,皮肤是同样的死白,肌肉的线条却带着一种非自然的僵硬和力量感。它微微侧过头,那双漆黑空洞的“眼睛”,无视了旁边僵立如石雕的、真正的阿烬,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精准地、牢牢地“钉”在了我的脸上。

它的嘴角,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耳根咧开,形成一个巨大而诡异的弧度。那不是笑,那是一种纯粹的、对血肉渴望的扭曲展现。

一个声音,干涩、沙哑,像是无数砂砾在腐朽的骨头上摩擦,又像是直接从地狱深处挤出来的、充满非人质感的呓语,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山洞里,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占有欲:

“新……娘……”

“你……本……该……属于……我……”

话音未落,那只惨白、指甲乌黑的手,如同闪电般探出!带着一股腥臭的阴风,目标明确地抓向我裸露在红盖头外、因极度恐惧而僵硬的脖颈!

“嗬!”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在我身旁炸响!

就在那鬼爪即将触碰到我喉咙的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瘦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决绝地撞开了那只惨白的手!

是阿烬!

他用自己单薄的身体,硬生生挡在了我和那从地底爬出的、顶着他面孔的邪物之间!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石台边缘,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哼。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我的眼帘——不再是死寂的虚无,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恐惧、痛苦,还有一丝……决绝的疯狂!

他不能说话,只能用那双眼睛死死地瞪着我,里面写满了无声的嘶吼:跑!快跑!!

然而,那邪灵的动作更快!

被撞开的手在空中诡异地一扭,如同没有骨头的毒蛇,五指瞬间暴涨,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地抓向阿烬的胸膛!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血肉被穿透的闷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那只乌黑尖锐的鬼爪,如同烧红的烙铁穿透薄纸,毫无阻碍地从阿烬清瘦的后背刺入,再从前胸带着淋漓的温热猛地穿出!

滚烫的、带着生命气息的猩红液体,如同被粗暴打翻的朱砂,带着惊人的冲击力,猛地喷溅开来!

几滴灼热的液体,带着浓重的铁锈味,重重地砸在我的脸颊上,沿着皮肤滑落,留下粘腻滚烫的痕迹。

我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世界在眼前失去了颜色,失去了声音。只剩下那一片刺目的、飞溅的猩红!它像慢镜头般在我眼前放大,每一滴血珠都映照着祭坛上摇曳的、如同鬼火般的烛光。阿烬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里面翻涌的痛苦、恐惧、疯狂……一切的一切,都被一种茫然的、巨大的空洞所取代。他微微张着嘴,似乎想发出一点声音,却只有温热的血沫不受控制地涌出嘴角,沿着苍白失色的下颌滴落。

那只穿透他胸膛的鬼爪,缓缓地、带着一种残忍的仪式感,收了回去。乌黑的指甲上,淋漓的鲜血滴落在冰冷的石台和尘土里,发出极其轻微的“嗒…嗒…”声,在这死寂的山洞里却如同惊雷。

阿烬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软软地向前倾倒。

“不——!!!”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终于冲破了被恐惧和震惊封锁的喉咙,撕裂了山洞里令人窒息的死寂!那尖叫里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毁天灭地的绝望和疯狂!

就在阿烬的身体即将重重砸在冰冷石台上的前一刻,我的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被捆住的手脚在巨大的悲愤下猛地一挣!粗糙的麻绳深深勒进皮肉,带来钻心的剧痛,但绳结似乎也在阿烬刚才的挣扎中松动到了极限!

“嘣!”

一声轻微的断裂声!手腕上的绳索竟然真的被这股蛮力挣开了!

我什么也顾不上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过去,用尽全身力气,在阿烬的身体完全倒下之前,接住了他。

他的身体好轻,像一片随时会消散的羽毛。冰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冰冷。胸口那个狰狞的血洞,像一张咧开的、嘲笑着一切的嘴,正汩汩地向外冒着温热的血,瞬间染透了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布衫,也染红了我抱住他的手臂。

“阿烬!阿烬!”我语无伦次地喊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混合着他溅在我脸上的血,滚烫地滑落。我徒劳地想用手去捂住那个不断涌出鲜血的恐怖伤口,可那温热的液体还是疯狂地从指缝间涌出,怎么也止不住。

他靠在我怀里,身体细微地抽搐着,每一次抽搐都带出更多的血沫。那双深潭般的眼睛费力地睁开一条缝,里面一片涣散,瞳孔已经有些放大。他看着我,眼神空洞得可怕,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那个冰冷沙哑、如同砂砾摩擦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满足和贪婪,再次响起,如同跗骨之蛆,钻进我的耳朵:

“碍事……的虫子……清理了……”

那个顶着阿烬面孔的邪物,不知何时已经稳稳地站在了塌陷的深坑边缘。它微微歪着头,那双纯粹漆黑、没有一丝光亮的眼睛,饶有兴味地“注视”着我和我怀中濒死的阿烬,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心准备的戏剧。它伸出一只惨白的手,用那乌黑的指甲,慢条斯理地舔舐着上面沾染的、属于阿烬的温热血液。那动作带着一种极致的亵渎和残忍。

“现在……”它的声音拖长,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恶意,“轮到……我的新娘了……”

它朝我迈出了一步。

一股冰冷刺骨、充满死亡和腐朽气息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猛地朝我当头压下!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冷的刀片。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我,但这一次,比恐惧更强烈的,是怀中生命正在飞速流逝的冰冷触感,和那喷溅在脸上的、灼热的血!

那血……像滚烫的烙铁!

就在这极致的绝望和悲愤之中,那滚烫的血液流过脸颊的瞬间,仿佛触发了某个尘封已久的开关!

脑海深处,如同被一道撕裂夜空的惨白闪电狠狠劈中!

“轰——!!!”

不是声音的轰鸣,是记忆的洪流,裹挟着焚烧一切的火焰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轰然决堤!

火光!

冲天的大火!烧红了半边墨黑的夜空,浓烟滚滚,灼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木头燃烧发出的噼啪爆响,混合着凄厉绝望的哭喊声,如同地狱的合奏!

地点……是祠堂!那座破败的宗祠!此刻正被熊熊烈焰吞噬!

视角很低……是一个小女孩的视角!

我看到了!

人群!黑压压的人群围在燃烧的祠堂外!一张张在火光映照下扭曲变形的脸!恐惧!厌恶!还有……狂热!如同现在献祭我的那些人!

老族长!比记忆中年轻许多,但那双眼睛里的冷酷和此刻一模一样!他站在人群最前面,手里的枣木拐杖重重地顿在地上,嘶吼着,声音在火焰的咆哮中破碎:“烧!烧死她!她是祸根!是她引来了邪祟!烧死她祭山神!村子才能安宁!”

他在指着谁?

顺着那根颤抖的手指,我的“视线”猛地转向祠堂燃烧的大门!

门缝里!

一个小女孩!蜷缩在门内!瘦小得可怜,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小脸被浓烟熏得乌黑,只有一双眼睛,在火光中亮得惊人,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无助!

那双眼睛……好熟悉……那是……那是小时候的我!沈昭昭!

视线再转!

祠堂后院的角落里!那片被阿烬死死挡住、不许我窥探的阴影区域!火光映照下,那里的地面……塌陷了!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和眼前这个深坑一模一样!

一个模糊的、扭曲的、散发着无尽怨毒气息的黑影,正挣扎着、咆哮着,试图从那洞口里爬出来!黑影的面目……一片混沌!

祠堂的横梁在烈火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燃烧的木块带着火星轰然砸落!砸向那个洞口,也砸向那个角落里试图靠近洞口的、另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身影……清瘦,苍白……是年幼的阿烬!

他手里死死攥着一块刻着奇怪符号的黑色木牌,像是想把它扔进那个爬出邪影的深坑!他脸上是超越年龄的恐惧和不顾一切的疯狂!

“阿烬哥哥!跑啊!”门缝里的小女孩(我)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轰隆!!!”巨大的燃烧房梁彻底砸落!砸在阿烬和那个深坑之间!也砸在年幼的我的记忆断层上!

画面破碎!剧痛!灼热!窒息!还有一股强大得无法抗拒的冰冷力量猛地将我推开!

最后的碎片:我像一片落叶般被那股力量推出祠堂燃烧的大门,重重摔在外面的泥地上,昏死过去。而祠堂深处,只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和幼年阿烬最后一声模糊的、戛然而止的痛哼……

……

二十年前……祠堂大火……邪祟破封……献祭……被献祭的“祸根”……根本不是我!是年幼的我!沈昭昭!他们当年就想把我烧死在祠堂里,献祭给那个即将破封的邪灵!

是阿烬!年幼的阿烬!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或许就是他手里那块木牌……他阻止了邪灵完全爬出,甚至可能将它重新封了回去?代价……就是他自己?那场大火后,他成了不能说话的“守祠人”,守着那个镇压邪灵的祠堂和深坑……直到今天,邪灵再次破封,而我……这个本该在二十年前就被献祭掉的祭品,再次被送到了它的嘴边!

“嗬…呃……”怀里的阿烬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气音,身体猛地一抽。更多的血沫从他嘴角涌出。他涣散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二十年的时光,艰难地聚焦在我的脸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痛苦、恐惧……最后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碎的悲伤,和一丝……尘埃落定的解脱?

他看着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动了动嘴唇,没有声音,但那口型,清晰得如同烙印:

“对……不……起……”

最后一个无声的音节落下,他眼中的最后一点微光,彻底熄灭了。靠在我怀里的身体,失去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彻底软了下去。

“不——!!!!”

我发出一声泣血的哀嚎,紧紧抱住他尚有余温却已彻底沉寂的身体,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我吞噬、淹没!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生生捏碎,痛得无法呼吸!

“嗬……嗬嗬……”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砂砾摩擦般的笑声再次响起,带着无尽的贪婪和残忍的愉悦。那邪灵欣赏着我的绝望,似乎这比享用祭品本身更让它满足。它那双纯粹漆黑的“眼睛”里,翻滚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

“悲伤……愤怒……绝望……”它陶醉般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品味世间最美的佳肴,“多么……美妙的味道……比恐惧……更滋补……”

它朝我伸出了那只刚刚洞穿了阿烬胸膛的、沾满血迹的鬼爪,指甲乌黑发亮,如同死神的镰刀。

“来吧……我的新娘……该……回家了……”

那只索命的鬼爪,带着浓烈的血腥和腐朽的死亡气息,如同闪电般抓向我的天灵盖!指尖未至,那股阴冷刺骨的劲风已压得我头皮发麻,几乎要炸裂开来!

极致的死亡威胁如同冰水当头浇下!瞬间冻结了那几乎将我撕裂的悲痛!

跑!

阿烬用命换来的机会!不能浪费!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抱着阿烬尚有余温却已彻底沉寂的身体,用尽全身力气向旁边一滚!

“嗤啦——!”

尖锐的破空声几乎贴着我的头皮掠过!乌黑的指甲带起的阴风,刮得我脸颊生疼!我狼狈地滚下冰冷的石台,重重摔在满是碎石和尘土的地面上,怀里的阿烬也脱手滚落在一旁。剧痛从撞击处传来,但我根本顾不上!

“吼——!”

那邪灵发出一声被猎物逃脱的、暴怒的嘶吼!整个山洞似乎都在它的怒气中震颤!

我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视线第一时间本能地看向阿烬倒下的方向。他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尘埃里,胸口那个巨大的血洞在昏暗的光线下触目惊心,身下蜿蜒开一滩暗红的、粘稠的血迹。那张苍白清俊的脸上,双目紧闭,嘴角似乎还凝固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悲伤的弧度。

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痛得无法呼吸。但此刻,没有时间悲伤!那双漆黑空洞、翻滚着滔天怨毒的“眼睛”,已经再次锁定了我!

跑!必须跑!

我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朝着记忆中山洞入口的方向冲去!山洞深处一片漆黑,只有祭坛附近那几支残烛还在顽强地摇曳着昏黄的光,将我的影子拉扯得如同鬼魅,在湿漉漉的洞壁上疯狂舞动。

“嗬……想逃?”身后传来那沙哑扭曲的声音,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冰冷刺骨的杀意。“你……逃不掉……”

沉重的、锁链拖地的声音再次响起!沙……沙沙……速度却比之前快了数倍!如同跗骨之蛆,紧紧咬在我的身后!浓烈的腥风如同实质的浪潮,一波波冲击着我的后背,几乎让我窒息!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迫近!

我拼命地迈动双腿,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脚下的地面湿滑崎岖,布满碎石,好几次都差点摔倒。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

突然!

前方隐约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不是烛光,是外面清冷的、带着水汽的月光!

出口!山洞的入口就在前面!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猛地窜起!

然而,就在我即将冲出那片黑暗,扑向那代表着生的月光时——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一道厚重无比、布满诡异暗红色符文的巨大木栅栏,如同凭空出现一般,带着沉闷的破风声,轰然砸落!不偏不倚,正好封死了整个山洞入口!

沉重的木栅栏深深嵌入洞口两侧的岩石,震得碎石簌簌落下。月光被彻底隔绝在外,只有几缕惨白的光线,透过栅栏粗大的缝隙艰难地挤进来,在地面上投下几道扭曲的光斑。栅栏上那些暗红色的符文,在微弱的光线下如同干涸的血迹,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不祥气息。

完了!

我的心瞬间沉入冰冷的谷底!是那些村民!他们堵死了最后的生路!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灭顶!

沉重的锁链拖地声在身后骤然停止。

山洞里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我粗重绝望的喘息声。

我僵硬地、一点点地转过身。

摇曳的残烛光芒下,那个顶着一张惨白俊脸、却有着一双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眼眸的邪灵,就站在离我不足五步远的地方。它微微歪着头,像是在欣赏我脸上彻底崩溃的表情。嘴角,那个巨大诡异的弧度再次咧开,无声地诉说着残忍的愉悦。

“游戏……”它用那砂砾摩擦般的声音,缓缓地吐出两个字,“结束了。”

它缓缓抬起那只沾满阿烬鲜血的鬼爪,乌黑的指甲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一股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凝实的死亡气息,如同无形的巨网,瞬间将我笼罩、禁锢!空气变得粘稠如胶,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

我眼睁睁看着那只索命的手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我的心脏位置,毫无怜悯地直插而来!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绝对力量!

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阿烬……对不起……没能逃掉……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贯穿胸膛的剧痛。

就在那冰冷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我衣襟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而宏大的嗡鸣,毫无征兆地自我身后炸响!那声音并不刺耳,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和神圣感,仿佛古老的洪钟被敲响,震荡着整个山洞的空气!空气似乎都泛起了一圈肉眼可见的、淡金色的涟漪!

那邪灵的动作猛地一滞!它脸上那残忍的愉悦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混杂着惊怒和一丝……恐惧的表情?它那双漆黑空洞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死死地盯向我的身后!

怎么回事?

我猛地睁开眼,惊愕地回头望去!

只见洞口那扇厚重的、布满暗红符文的木栅栏外,月光似乎被什么力量聚拢了!在那惨白的光晕中,一个身影正静静地悬浮在离地三尺的虚空中!

是阿烬!

或者说,是他的……魂魄?

他的身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散发着柔和微光的质感,如同月光凝聚而成。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布衫,胸口那个恐怖的血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朦胧的光晕。他低垂着头,面容沉静,双目紧闭,仿佛陷入了永恒的沉睡。然而,在他的眉心处,一点极其璀璨的、如同浓缩了星辰的金色光芒,正剧烈地跳动着,散发出温暖而强大的气息,驱散了山洞里浓重的阴寒!

那低沉的嗡鸣声,正是源自那点金光!

“烬……印……?”那邪灵死死地盯着阿烬魂魄眉心跳动的金光,沙哑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怒和一种刻骨的怨毒,“你……竟敢……!”

悬浮在月光中的阿烬魂魄,对邪灵的咆哮充耳不闻。他那半透明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低垂的头颅极其缓慢地抬起。他紧闭的双眼,在眉心跳跃金光的映照下,猛地睁开了!

不再是深潭般的平静,也不是临死前的悲伤空洞。那双眼睛,此刻如同融化的黄金,流淌着纯粹而炽烈的光芒!威严!神圣!带着一种俯瞰尘寰、涤荡妖邪的浩然正气!

他睁眼的瞬间,那点眉心的金光骤然爆发!

“嗡——!!!”

比刚才强烈十倍、百倍的嗡鸣轰然炸开!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如同熔金般璀璨的光柱,猛地自他眉心射出!目标并非那邪灵,而是——我!

光柱的速度快得超越了思维!我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一股温暖浩瀚、却又带着不容抗拒威严的力量瞬间将我笼罩!

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奇异的、仿佛灵魂都被洗涤的通透感。

我的身体,在这金色的光柱中,不受控制地漂浮了起来!手腕上被麻绳勒出的伤口,脸颊上被碎石划破的血痕,在那温暖的金光笼罩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伴随着一种奇异的清明,如同泉水般涌入我的四肢百骸!

我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似乎有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流在萦绕。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那几滴阿烬溅在我脸上的、早已冷却干涸的暗红血迹,此刻在金色光柱的映照下,竟仿佛活了过来,微微闪烁着奇异的光泽。

“啊——!!!”

一声充满了痛苦和暴怒的嘶吼从邪灵口中爆发!那金色的光柱仿佛对它有着致命的伤害!它身上死白的皮肤在金光照射下,竟如同烧红的烙铁般冒出缕缕黑烟,发出“滋滋”的灼烧声!那张酷似阿烬的俊脸因痛苦而扭曲变形,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你……休想!!!”邪灵那双漆黑空洞的眼眸瞬间变得赤红,里面翻涌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涌而出!它猛地张开双臂,一股远比之前更加阴森、更加污秽的黑色浓雾,如同沸腾的墨汁,从它身体每一个毛孔中疯狂涌出!浓雾翻滚着,迅速凝聚成一只巨大无比、由无数痛苦哀嚎的怨魂面孔组成的黑色巨爪,带着毁灭一切的污秽气息,狠狠地抓向悬浮在金光中的阿烬魂魄!

“阿烬!”我失声惊叫!那黑色巨爪蕴含的力量,让我灵魂都在颤抖!

悬浮在金光中的阿烬魂魄,面对那毁天灭地的污秽巨爪,金色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波澜。他缓缓抬起一只手,那只半透明的手掌上,金色的光芒瞬间凝聚、压缩,形成了一柄纯粹由光芒构成的、造型古朴的长剑!

就在那污秽巨爪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阿烬动了!

他手中的光剑,以一种看似缓慢、实则超越了时空限制的速度,轻轻向前一递。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嗤”的一声轻响,如同烧红的刀子切入了凝固的牛油。

那由无数怨魂面孔组成的、污秽滔天的黑色巨爪,在触碰到金色光剑剑尖的刹那,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瞬间消融、崩解!构成巨爪的怨魂面孔发出无声的凄厉尖啸,扭曲着、消散在纯净的金光之中!

光剑去势不减,穿透溃散的污秽黑雾,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径直刺向邪灵的本体!

“不——!!!”

邪灵发出绝望的咆哮,漆黑的双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惧!它疯狂地催动周身的黑雾试图阻挡,但那蕴含着无上破邪之力的金色光剑,势如破竹!

“噗!”

一声轻微的、如同穿透败革的声音。

光剑的剑尖,精准无比地点在了邪灵眉心——那个位置,与阿烬魂魄眉心跳动的金色光点,如出一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邪灵的动作瞬间僵住。它脸上那极致的怨毒和恐惧凝固了。眉心被光剑点中的地方,没有伤口,却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金色裂痕!

紧接着,“咔嚓……咔嚓嚓……”

细密的碎裂声如同冰层破裂,从那道金色裂痕处迅速蔓延开来!瞬间布满了它整张惨白僵硬的脸庞!裂痕之下,不再是皮肉,而是一片翻滚沸腾的、纯粹的、令人作呕的黑暗!

“啊……呃……”它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尘归尘……土归土……”阿烬魂魄那带着无尽威严和悲悯的声音,如同黄钟大吕,响彻山洞,“封!”

随着那一声“封”字落下,阿烬魂魄眉心那点璀璨的金光骤然熄灭!他半透明的身体猛地一震,瞬间变得极度黯淡,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中!他手中那柄金色光剑也随之溃散成点点光尘。

与此同时,那邪灵布满金色裂痕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轰然垮塌!没有血肉横飞,没有惊天爆炸。它的身体在垮塌的过程中,迅速分解、气化,化作一股浓稠如墨、翻滚着无尽怨毒的黑烟!

“吼——!!!”

黑烟中传出一声不甘到极点的、充满诅咒意味的咆哮!但这咆哮只持续了一瞬,那翻滚的黑烟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压缩!最后,凝聚成一颗只有拳头大小、漆黑如墨、表面却布满蛛网般细密金色纹路的珠子!

珠子悬浮在半空,微微震颤着,里面仿佛囚禁着一个疯狂挣扎咆哮的恶灵。

山洞里肆虐的阴风、刺骨的寒意、浓重的腥气,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死寂,和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焦糊味。

金色的光柱消失了。笼罩着我的温暖和力量感也随之褪去。我失去了支撑,身体一软,从半空中跌落下来,踉跄着站稳。

阿烬那黯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魂魄,如同风中残烛,缓缓地、无声地飘落下来,落在我面前不远处的尘埃里。他半透明的身体呈现出一种即将消散的透明感,那双威严的金色眼眸已经闭上,眉心的金光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种令人心碎的沉寂和脆弱。他静静地躺在那里,比刚才失去生命时更像一个易碎的幻影。

“阿烬……”我声音嘶哑,带着哭腔,跌跌撞撞地扑到他身边。伸出手,却不敢触碰,生怕自己一碰,他就会彻底化为虚无。

就在这时,那颗悬浮在半空、布满金纹的漆黑珠子,似乎感应到了下方阿烬那极度虚弱的魂魄,猛地一震!珠子表面的金色纹路骤然亮起刺目的光芒,仿佛在极力压制内部狂暴的反扑!

“嗡!”

珠子发出一声尖锐的嗡鸣,如同垂死的野兽最后的挣扎!一道极其凝练、细如发丝的漆黑光芒,如同毒蛇吐信,猛地从珠子中射出!目标并非我,而是直指地上即将消散的阿烬魂魄!那黑芒带着最纯粹的怨毒和毁灭气息,速度快得根本无法反应!

“不要——!”我肝胆俱裂!阿烬已经这样了!它还要赶尽杀绝?!

就在那毁灭黑芒即将击中阿烬魂魄的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再生!

我手腕上,那被麻绳勒破、刚刚才在金光下愈合的伤口处,猛地传来一阵滚烫!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皮肤下燃烧!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只见那几滴早已干涸、印在我手腕皮肤上的阿烬的血迹,此刻正散发出微弱的、却异常温暖的红光!那红光如同活物,沿着我的血脉经络飞速流动,瞬间汇聚到我的指尖!

一种奇异的冲动,一种源于血脉深处的本能,驱使着我,在完全没有任何思考的情况下,猛地抬起了手!

我的指尖,不偏不倚,正正点向那颗射出毁灭黑芒的漆黑珠子!

指尖触碰到冰冷珠面的瞬间——

“轰——!!!”

仿佛有亿万道金色的雷霆在我脑海中同时炸开!又仿佛有无数古老的、宏大的、带着无尽悲悯和破邪意志的梵音在灵魂深处轰鸣!

我的意识瞬间被一片纯粹的金光淹没!

眼前不再是阴暗的山洞。我看到了一片混沌的虚空,一个顶天立地的巨大身影,身披玄甲,手持一柄刻满金色符文的古朴长剑,剑尖所指,无数扭曲的、散发着滔天怨气的黑影在金光中灰飞烟灭!那身影的面容模糊不清,但其眉心处,一点与阿烬魂魄眉心一模一样的璀璨金光,如同不灭的星辰!

一道威严浩瀚、如同天地意志的声音直接在我灵魂中响起:

“以吾之血……承吾之志……镇邪……封魔……”

金光敛去,意识回归。

山洞依旧阴暗,尘埃在残烛的光线下漂浮。

我的指尖,依旧点在那颗冰冷的漆黑珠子上。

珠子内部,那疯狂咆哮挣扎的邪灵意志,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凝固、沉寂。珠子表面那些细密的金色纹路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如同活过来的金色锁链,瞬间收紧,将那颗躁动不安的珠子彻底封印、禁锢!

那颗被彻底封印、表面金纹流转的漆黑珠子,如同失去了所有力量,“啪嗒”一声轻响,掉落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滚了几圈,停在我脚边。

指尖那滚烫的灼热感如潮水般退去,残留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虚弱和灵魂深处的悸动。刚才那一瞬间灌入脑海的金光和梵音,几乎抽空了我所有的力气和精神。

我踉跄一步,差点摔倒,视线却死死地锁定在地上那几乎透明的魂魄上。

“阿烬……”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阿烬那即将消散的魂魄,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极其艰难地、缓缓地再次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不再是融化的黄金,也没有了深潭般的平静。里面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疲惫,仿佛承载了千年的孤寂和守护的重担。目光穿过我,落在我脚边那颗被金纹锁链般缠绕的珠子上,一丝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释然,在他眼底深处一闪而逝。

然后,他的目光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移到了我的脸上。

那目光,复杂得让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有深不见底的悲伤,有难以言喻的疲惫,有尘埃落定的解脱……最终,都化为一片沉寂的虚无。

他看着我,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

没有声音。

但这一次,我看得无比清晰。

那口型,无声地诉说着两个字:

“别……看……”

最后一个无声的音节落下,他眉宇间最后一丝凝聚的形态,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彻底地、无声地……溃散了。

没有光影,没有声响。

只有原地残留的一点点几乎无法察觉的、冰冷的能量涟漪,证明他曾经存在过。

山洞里,死一样的寂静。

祭坛的残烛,不知何时已燃到了尽头,最后一点豆大的火苗挣扎着跳动了两下,“噗”地一声,彻底熄灭。

无边无际的黑暗,如同沉重的幕布,轰然落下,吞噬了一切。

我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指尖还残留着触碰那颗冰冷珠子的触感,脸颊上,阿烬温热血滴滑落的地方,此刻只剩下刺骨的冰凉。

黑暗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只有脚下那颗被金纹封印的珠子,在绝对的黑暗中,极其微弱地散发着一点点冰冷的幽芒,如同地狱之眼,静静地注视着我。

手腕上,那曾被麻绳勒破、又因阿烬之血而莫名发烫的地方,此刻传来一阵阵针扎似的、细微却清晰的刺痛。仿佛那干涸的血迹,正试图提醒我什么。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一阵尖锐的、划破寂静山林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穿透力,猛然刺破了山洞外死寂的黑暗!

紧接着,是纷乱急促的脚步声,手电筒刺眼的光柱胡乱地扫过洞口那布满暗红符文的木栅栏,光斑在栅栏缝隙间疯狂跳跃。

“里面有人吗?!”

“警察!里面的人,听到请回答!”

“快!撞开这栅栏!”

外面传来男人焦急而有力的呼喊声,伴随着沉重的撞击声,一下,又一下,狠狠砸在那扇隔绝生死的木栅栏上!

木屑飞溅!

生的希望,伴随着那刺耳的警笛和呼喊,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我麻木的神经。

得救了?

是的,得救了。

可为什么……胸腔里那片巨大的、冰冷的空洞,比这山洞的黑暗,更加令人窒息?

我缓缓地、僵硬地低下头。

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腕上。那圈被粗糙麻绳勒出的深紫色淤痕,边缘已经破皮,渗出点点血丝。在淤痕的旁边,几滴早已干涸、呈暗褐色的圆形血点,如同几枚小小的烙印,清晰地印在苍白的皮肤上。

那是阿烬的血。

最后一滴,滚烫的,溅在我脸上的血。

我慢慢地抬起另一只手,冰凉的指尖,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触碰上那几滴早已冰冷的血痕。

黑暗中,只有那颗封印着邪灵的珠子,在脚边散发着微弱而冰冷的幽光,和我手腕上那几点暗红的烙印,无声地对峙着。

洞口处,撞击木栅栏的声音,越来越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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