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九月
图片｜伊明
1
关于端午，85岁的长凤最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吃了端午粽，还要冻三冻”。
我问长凤以前到端午了真还会很冷吗？她说当然会啊，冷得都把棉袄拿出来穿了。
我说这也太夸张了吧，现在端午就算降温也最多穿件毛衣或两用衫。
长凤说，那时候哪有什么两用衫和毛衣，一年四季除了补了又补的单衣，能保暖的就只有一件棉袄，碰到降温就得把棉袄穿上，所以她总要过了端午才会把家里人的棉袄都洗了。
我说，这么说起来以前端午其实也没那么太冷，主要还是缺衣服吧。
长凤点头说是。
2
端午节自然要裹粽子。
长凤说以前老家那边裹的粽子种类很多，她记得有赤豆粽、豌豆粽、红枣粽、腊肉粽、黄金梢粽和白米粽（这些粽子我小时候全吃过）。
白米粽就是纯粹糯米裹的淡粽子，煮熟了剥开蘸白糖吃。我跟长凤说我还记得小时候她教我猜的关于白米粽的谜语——“青蛤蟆，活剥皮，糖蘸蘸，真好吃”，长凤笑了，说“你还记得挺牢嘛”。
黄金梢粽有些特别，要先把老家山上一种名为黄金梢的灌木砍回来晒干烧成灰，用布把灰包起来放水里搓洗，然后把糯米用洗过黄金梢灰的水浸泡后再拿来裹粽子。黄金梢粽子不容易馊，且有一种很独特的植物清香。
赤豆粽和豌豆粽是把赤豆或豌豆跟糯米掺杂在一起裹成（端午时节刚好有新豌豆成熟），红枣粽是在裹粽子时往糯米里嵌两三颗红枣子，腊肉粽则是在粽子最里面塞一到两片腊肉。
长凤说那时裹的粽子从外形看主要分为两种，一种是牛头粽，样子跟现在市场上卖的嘉兴五芳斋粽子比较接近，另一种是上尖下宽圆锥体的尖头粽，后者对手艺要求更高。
粽子裹得好不好最关键是看裹得紧不紧，紧了吃起来才有嚼劲，否则就好比在吃水放太多没煮干的烂饭。
端午前一天把粽子裹好，晚上放锅里煮熟后先不取出，就焖在锅里过夜，灶洞里炭火的余温可促使粽子里的熟糯米更好地粘在一起。
裹粽子用的是山上采来的粽叶，捆粽子则是用龙须草、棕榈树叶撕开后煮熟晾干的丝或毛竹壳撕成的丝。
为便于吃粽子时辨别种类，煮的时候会把不同种类的粽子用不同个数系在一起。
3
说好裹粽子的事，长凤又说端午这天早饭就是吃粽子了，午饭全家人都会喝一点加了雄黄粉的老酒，雄黄粉和老酒都是从大队供销社买的。她说雄黄酒里另外还会浸一些去了皮的蒜瓣，端午后去上山干活先喝点这样的酒可以防毒。
我问长凤那午饭都烧点什么菜呢，是否会有各种“黄”？就像跟我们一起生活后她总会在端午那天烧黄鱼、黄瓜和黄鳝等。
长凤说早年黄鱼她听都没听过，菜地里的黄瓜差不多还要一个月才能吃（山村季节相对较晚），黄鳝要抓到不容易，唯一肯定有的黄色食物是土豆，上年冬天种下的土豆这时刚好成熟了。如果家里有鸡就杀一只，还有就是自家腌的腊肉了。
4
长凤告诉我，端午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采草药，她说这天没毒，采草药是最好的。
早年家里穷没钱看医生，有点毛病基本都是自己弄草药吃，这个我还有印象。
我问长凤为什么说端午这天没毒（我记得书上好像讲端午最需要驱邪避毒了），另外为什么这天就适合采草药呢？
长凤说什么“为什么”啊，这些她是搞不灵清的，她就晓得每年这天要去弄草药。
我随手在网上搜了下，看到《荆楚岁时记》里的记载：“五月五日，竞采杂药，可治百病。”看来端午节采药的习俗古已有之。
我又问长凤端午都会采些哪些草药呢？长凤说她如今还能想起来的有蛤蟆草、益母草、紫苏、祁木香、桐树叶。
桐树的叶子很大，端午这天采上十几张，用绳子系在家里的横梁上，如果吃荤油坏了肚子（我记得小时候难得吃一次荤，吃了则很容易坏肚子），就取一张放锅里煮水喝，很灵的。
益母草是整株割回来挂在墙上，不用割很多，大概八九株就够管一年，来例假时肚子痛，可以切成段煮水喝。
紫苏也是整株割，煮水吃可以治感冒。
祁木香叶子很细藤很长，埋在地下的根则更长，把这些根挖回来晒干，碰到拉肚子和发痧就用来煮水喝，或者切得很细小用温水送服。
蛤蟆草性凉，整株挖回来放太阳下晒干，或装篮子里挂起晾干，中暑发痧时拿来煮水喝，很管用。
5
长凤说以前端午时家家户户也都会给孩子做香袋，并说她曾经做过猴子、鸡心、桔子、粽子等很多形状的香袋。
我问长凤：“妈，那你以前也给我做过香袋吗？”
长凤说：“当然做过啊，每次不管做几种，都是一样三个，你们兄妹仨每人一个。”
很奇怪我对这些竟一点印象都没了。
长凤说猴子香袋是用黄色布缝身子，用红色布缝头部和腰带，鸡心香袋是用两种颜色布拼起来缝，桔子香袋是先把桔瓣缝好再缝合在一起，粽子香袋缝成粽子形状后要再绕上红线绿线。
这些香袋都很小，一点点碎布就可以缝一个。香袋里面用棉絮填充，再倒上一丁点从供销社买来的香粉。
长凤说端午这天村里每个孩子手上都至少会系一个香袋，据说可以辟邪驱瘟，其实也是图个开心。她还说，前些日子去CX（我堂弟）家，她发现我小婶（CX的妈妈）现在还做香袋呢。
6
长凤还说端午这天她总会去山上摘大泡泡（老家人把所有野草莓都称作泡泡，大泡泡是一种植株很高大、枝条上有很尖锐刺的大草莓，果实在端午时节成熟）。
我们村子东面梨木坑往上经黄泥巴岭到求山横路通往隔壁长潭大队水村方向的一个山湾里大泡泡特别多，长凤说她差不多每年端午都会带一个竹篮去那里摘很多回来，让我和我哥我姐吃个够。
7
按老家习俗，女儿出嫁后的前三年，春节、端午和中秋女婿都要上门送节礼。长凤说我爸这点做得很好，不仅结婚前三年该给外婆家送的节礼从没少过，之后逢年过节也总会买东西去看望外公外婆 。
另外老家那边如果有认干亲的，春节、端午和中秋干儿子女儿也要给干爸干妈送节礼。长凤有一个从小就过寄给她和我爸的干儿子，也就是我的干哥，他每年端午都会送来鱼肉和绿豆糕。
长凤说那时候的绿豆糕跟现在基本没什么区别，但感觉比现在的更好吃。我问为什么呢？她说大概那时候的绿豆质量更好吧。
我又问是不是知道干哥端午节肯定会送绿豆糕所以家里就不买了，长凤笑笑说是的，说那时端午节每人能吃到一块绿豆糕就很好了，当然就不再另外费钱了。
按习俗干爸干妈收到干儿子的节礼也要回礼，一般是回送衣物鞋子。长凤说因为衣服不大买得好，所以那些年她基本都是给干哥买布料，另外再送他一双自己做的鞋子。
8
我又想到艾草和菖蒲，至少在杭州生活的这十几年每到端午长凤都会去超市买来艾草和菖蒲挂在门上。
我问长凤早年在老家端午也会在门上挂艾草和菖蒲吗？
长凤说她出嫁前在外婆家时两样都挂，那里的山溪畔有野生菖蒲可采，家里自留地里则种有艾草。
但我们老家村子附近没有野菖蒲，我家自留地少也从没种过艾草。好在我们村里有几户邻居因为自留地相对较多一直都种有艾草，比如银花姑姑家和冬梅婶家，长凤每年都会向她们讨一些艾草挂在大门上、灶上还有床顶上。
冬梅婶是长凤的好朋友，长凤离开老家后一直都跟她有联系，有一年冬梅婶住在嘉兴她儿子家，我还特地陪长凤去看过她。
银花姑姑和我家有一点亲戚关系，我们两家一直关系密切，她家后来很多方面都不顺，长凤每次说起都会感慨叹息。我记得十几年前初夏的一天，好像正是端午前后，我和长凤专程回老家去看银花姑姑，她当时的状态已很不好。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到银花姑姑，之后不到一年她就永远告别了人世。。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