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二五:不见危、微,何来戒慎恐惧
问:“‘惟精’‘惟一’是如何用功?”
先生曰:“‘惟一’是‘惟精’主意,‘惟精’是‘惟一’功夫,非‘惟精’之外复有‘惟一’也。‘精’字从‘米’,姑以米譬之。要得此米纯然洁白,便是‘惟一’意,然非加舂簸筛拣‘惟精’之功,则不能纯然洁白也。舂簸筛拣是‘惟精’之功,然亦不过要此米到纯然洁白而已。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者,皆所以为‘惟精’而求‘惟一’也。他如‘博文’者即‘约礼’之功,‘格物致知’者即‘诚意’之功,‘道问学’即‘尊德性’之功,‘明善’即‘诚身’之功,无二说也。”
孔子有个弟子叫曾子,得了孔门的真传,后来教出了个了不起的弟子叫子思,使得圣人之学得以源远流长、长盛不衰。
曾子有句名言广为后世学者传诵——“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今人时常提及的“三省其身”,便是出自这句话,出自曾子。
还是这位曾子,晚年病重时,把自己的弟子、子弟都叫到身边,用尽全身力气看了看自己的手脚,都是完好无损的,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认为自己一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终于算是有了一个交代,没有犯过大错,到最后手脚都是完整的。《水浒传》中梁山上有一百单八将,有一多半英雄不能像曾子那样保持手脚以及身体发肤的完整。或者被刺了字,或者有了伤残。一生保持手脚完整这件事,在曾子看来,不是一件容易事。
《尚书·大禹谟》讲“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大概只有敏感如曾子那样的人,才能真正体察到其中的危、微——任意发挥人心难免陷入危险境地,倘不刻意发明维护道心极易执迷。
所谓“无知者无畏”,透过曾子的一生来看,见不到危、微的人,是很难做到心怀“戒慎敬畏”的。
当然了,明明看不到危、微,却要选择过曾子那样的人生,也是极为无趣的。陆澄问“惟精惟一”如何用功,便有此意。不是谁都有曾子那样的危机意识的,用今天心理学对人格的分类而言,曾子只能算是少数敏感的抑郁体质人群。对于天然的乐天派而言,曾子的忧虑几乎就是杞人忧天。
看不到危、微,如何精进呢?
王阳明以精米的产生过程为例谈了“惟精惟一”的功夫。“惟精”就是精米的加工过程,具体而言包括舂、簸、筛、拣,禅宗六祖慧能出道之前,就被五祖安排到舂米房做过几个月的舂米工,身体轻弱的慧能在自己的腰上绑了一块石头,用以增加体重,被后人称为“腰石舂米”。五祖到舂米房看慧能时问“米熟了没”——米舂好了没。慧能答“米熟久矣,尤欠筛哉”——意思是说米早就舂好了,只欠名师点化了。
六祖慧能在舂米房的几个月,干的就是“舂、簸、筛、拣”的活儿,下的便是惟精的功夫,目的是“惟一”——得到纯然洁白的精米——得闻高妙玄深的佛法。
戏剧化的是,不管慧能见没见到危、微,危、微自他显现出对佛法领悟天才的那一刻起,便无处不在。很显然,六祖慧能凭借他的“惟精惟一”之功,化解了诸般磨难,最后成为了不起的禅宗大师。
王阳明进一步推展“惟精惟一”之功,指出“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即是为求“惟一”而下的“惟精”功夫。以此类推,“博文”之于“约礼”,“格物致知”之于“诚意”,“尊德性”之于“道学问”,“明善”之于“诚身”都是相通的,都是为求“惟一”而下的“惟精”功夫。
不见危、微,便不会有“戒慎敬畏”。此时,已如“盲人骑瞎马”,倘若再不懂得为着“惟一”下些“惟精”的功夫,“夜半临深池”那是早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