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中午,哥们儿微信发来一张羊肉泡馍的图片——原来他去西安了。
我没有表现得很羡慕,因为我谈过一场网恋。
我不羞于在人前提起这段后青春的故事。我曾经的恋人兰兰住在离宁波1486.12公里的西安。外婆家墙上那张大大的中国地图里,宁波到西安大概1.5拓食指,我盯着指甲刻出的划痕,做梦都想钻进去。
那时候我在宁波上大专,她在西安找工作。我们在虚拟世界的两头礼貌问好,因为都迷信微博营销号底下的交友活动,索性就以难以抑制的欲望,开启了网恋,有点荒诞吧,我想是的,“玩玩儿吧。”
我记得她被我逗笑起来,陕西风味的普通话会一句接一句地蹦出来,我就故意用宁波话说她傻——像两个外星人,叽里咕噜叽里呱啦。用她的话说,我们这是“臭味相投”,我说不对,应该算志同道合。
每次出门逛街,我们都会给对方拍很多照片,大街小巷,灯火阑珊。
她会在煲电话粥的时候和我诉说生活中的所有事情,每天都能说很多,每次都要到凌晨,我想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吧,因为我的前女友也是这样的。能看得出来她很认真地对待这段感情。
兰兰比我大了三岁。第一次和她视频的时候,那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就如同蝴蝶般扑棱进了我的心里,真美。那段时光里,我们习惯了彼此以这样的方式存在着,日复一日。我渐渐羞愧于自己开始这段感情时的不认真,于是决定把它当作异地恋来谈。
除了不能牵手、接吻和得到一个温暖的拥抱,其它的一切都和真正的情侣无异。
那时我没有想过结束,就像太阳和月亮永远会在天一端静静看着我一样。
后来很普通的一天,那是一次平淡无奇视频通话。
她突然问,杨欢乐啊,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未来啊。我心里咯噔一下,像是失语了一般,喉咙艰涩难转。
她没有什么情绪,悄悄转移了话题。我只觉得脸像火烧,以前说过的“我爱你”——此刻是一记巴掌,甩在脸上啪啪作响。嚼蜡几句,匆匆关掉了视频。
没错,未来,我们俩的未来,明眼人看看就知道,这是童话。
我家是宁波土著,她家是西安土著。我是独生子女,她也是。我们之间隔阂着地域、经济、观念的无数陈沟,唯一的纽带是两人擅自做主的,把网恋包装成异地恋——两人都不愿戳破的肥皂泡泡。
苟延残喘几个星期后,兰兰在微信上打字说,我们这是飞蛾扑火——两只飞蛾扑进没有未来的大火。
猝不及防,意料之中。
第二天上午,我乘着绿皮火车“吭哧吭哧”地颠簸去了西安。
有些人必须见一面。
“西安比宁波冷了点吧?”我把她的手捂进口袋里,回答:“哪止冷了一点啊,可把我给冻坏了。”她哈哈大笑,说我现在也有陕西口音了。
我串了串镜糕,切了凉皮配冰峰,呼噜呼噜地吃着。然后去她家附近的大公园散步。她和我说她找了家画室当老师,我说挺好的,我也要毕业了。我想起以前贴吧里的一句话,问她这样做会不会太残忍,以后你吃爱吃的,去爱去的地方都会想到我。
她说挺好的啊,那我再带你逛逛钟楼吧,这是我第一张发你的自拍的背景。
夜晚的钟楼很好看,通体明亮,灯火辉煌。那天风有点大,吹起她染过的金发,和不远处的钟楼重叠在我的脑海里。我轻轻抱住她,多年后发梢的香味依然盘亘在我的鼻子上。
她吸了吸鼻子,说忘记带我吃羊肉泡馍了,我说我不想吃了,我们多看会儿夜景吧。她摇摇头,卯足了劲地拖我。
我们坐在泡馍馆子的黑色一字凳上,桌上两个大碗和两张馍。她看着我掰馍饼的样子,拍掉了我的手。把碗划拉过去,熟稔地捏掰起来,两根手指是青葱的葱白。不一会儿,两座馍山跃然眼前,碎馍粒粒均匀,饱满得像黄豆。去大师傅地方浇上羊汤,碗面浮着香菜、葱末和泡馍碎,又横横地放着许多片羊肉。筷子一搅和,白的绿的两样就像被海浪拍翻的小船一样随波浮沉,沉在碗底的木耳丝啊、粉丝啊、黄花菜啊一股脑全钻了上来,开出了彩色的大丽花。羊汤的热气升腾,香味全钻进鼻子里去了。兰兰看见我呆呆看着羊肉泡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抬头看她,雾气升腾间,她的眼睛是烟雨缥缈的西湖。
我慌了,急急地说:“你别哭啊,哭什么啊。”
她鼻子通红,说:“我觉得……”她有些哽咽。我递给她一张纸巾,说:“是啊,想想挺疯的。”她擦擦眼泪,继续说:“我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很现实了,不会像自己这样谈什么网恋……”我打断她,说:“挺对不起你的,耽误了时间。”她不说话,过了很久才开口说:“别这样,太矫情了,以后我们别这样谈恋爱了。”我说:“对啊,太累了。”她突然就咧嘴笑了笑,说:“以后就当是朋友吧,有空来西安玩儿啊。”我心想你又哭又笑的样子真是可爱啊。她没注意到我说不出话,自顾自地招呼道:“快吃快吃,好吃着呢。”
对,你说得对,羊肉泡馍很好吃。鲜香可口,酥软汤浓。
我记得那晚后来,我们吃得很慢很慢,谈天说地。
不,你说得不对,羊肉泡馍不好吃。羊肉泡馍和着你回家的背影在我的记忆里变成了一堵墙。
兰兰,我们的感情是真的,爱你是真的,除了相遇的地点不是真的,其它一切都是真的。
只是爱了一个不可能的人,
仅此而已。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兰兰,我也不想再吃羊肉泡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