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道中二首(其一)
【宋】苏轼
东风知我欲山行,
吹断檐间积雨声。
岭上晴云披絮帽,
树头初日挂铜钲。
野桃含笑竹篱短,
溪柳自摇沙水清。
西崦人家应最乐,
煮芹烧笋饷春耕。
诗写春日雨后出行所见的清新明丽之景,节奏明快,一读便令人心生喜悦。
作者苏轼,本来就是位洒脱旷达,身上蕴藏相当多乐观因子的人士。
时为公元1073年,苏轼在杭州通判任上。
之前数年间,朝事纷纭。1069年起,宋神宗任用王安石变法,与王安石政见不合的所谓旧党人士纷纷离开京城。
苏轼的许多诗友都被迫离开朝廷都地方任职。1070年,苏轼的恩师欧阳修也离开朝廷去了蔡州。
1071年,苏轼因谈论新法过失被御史指责,请求外放,于是来到杭州。
新城是杭州下辖单位,在今天的富阳新登镇。苏轼去新城既是检查工作也是与见老友新城县令。
这趟出行开始就是愉快的,令人满心期待。
诗的首联就采用移情的方式,写出诗人轻松喜悦的心情。
东风,即春风,被赋予了人的心理,懂得理解人的情感,善解人意。
因为知道我要出门,东风特意吹停了连绵的春雨。
春雨贵如油,檐前雨声滴答滴答,连日不绝,本来也充满欣喜和诗意。
但是诗人想出门了,
东风解意,春雨知情,雨过天晴,助力诗人出行。
数日的积雨也为下面去新城道中所见张本。
几日绵绵春雨的滋润,春色必定更加娇媚动人了吧?
诗人的眼睛证实了这一点。
颔联写远景。
洁白的晴云在岭上飘荡,好像给山岭戴了顶轻盈的白絮帽。
朝阳刚刚升到树头,好像是在树梢间挂了盏红亮亮的铜钲。
久雨放晴,碧蓝的天空干净得不染纤尘,洁白无瑕的云朵在天空散落。
诗人却把这些都做了背景,并不提及,单选了岭上一角的白云描绘,其余晴空明净之感俱暗藏在诗意中。
而山岭经春雨洗润,万树挺拔,生气勃勃,山色更加青翠。
山愈青葱,衬得岭上云愈加洁白。
青白二色互映,十足描画出雨后春山之美。
积雨放晴,益发催人行。
诗人出发很早,已经走在道上了,太阳才刚刚挂到树头。
早晨的太阳很柔和,又叠加了积雨带来的空气湿度,日色是偏红的铜色,日光也不刺眼,还可以用肉眼去欣赏一回。
初日圆圆的轮廓看得分明,颜色和暖可爱,落在树间就像树上挂了个圆圆亮亮的铜钲。
早间的太阳,是暖心的感觉,让人心绪平和安宁。
颈联写近景。
仍然用了移情手法。
诗人将自己内心的愉快情感投射到野桃和溪柳上面,兼用拟人修辞格,变成野桃感春而笑,溪柳爱春自摇,生动活泼,富于表现力。
野桃傍着矮矮的竹篱笆,绿柳沿着清澈见底的沙溪,红绿相映,高低错落,静中有动,一切都那么和谐美好。
与颔联相比较,颈联美景又有新内容添加进来。
颔联所见,纯然自然山水风光。
颈联却由自然山水过渡到田园风光。
竹篱暗示着人的踪迹,有竹篱处有人家。
溪水也在道旁,连上上句的竹篱,更意味着附近有人家、有村落傍水而居。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上古尧帝时期的《击壤歌》苏轼一定熟悉,
其真朴、自然、简素之境令一切人心驰神往。
眼前之景差不多是遇到《击壤歌》之境了吧?
仕路不顺且仍是官身的诗人禁不住直接发出羡慕的感叹,收结全诗。
“西崦人家应最乐,煮芹烧笋饷春耕。”
山里人家的生活最好呀,煮芹,烧笋,吃饱了饭,就去耕田了。
多么自由自在的日子呀。
经过颔联、颈联的铺垫,诗境继续扩大,诗旨也进一步升华,由描绘新城道中山水田园风光之美,自然而然过渡到对田园生活的喜爱和赞美,表现出对淳朴自然生活的向往。
诗人以生花妙笔再现的击壤之境,一千年里,不知激起了多少人的向往之情、喜爱之情。
而苏轼为人间所造的艺术之境,又何止这么一点。
眉州苏轼若不生,不知人间失却几多颜色。
幸好,世上曾有苏东坡。
不过,新城道中的苏轼,还并不知道自己会有东坡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