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昭君,我想记录我生活工作的点点滴滴,今天是我每日一篇文章的第1104天。
今天分享的是奥地利作家茨威格的小说《象棋的故事》。
1942年,欧亚大陆被“二战”的阴云笼罩着,以德、意、日为首的法西斯轴心国,把人类再一次拉入了战争的泥潭。一位远在南美洲的作家为此而痛心疾首。战火虽然还未烧至他所在的巴西,但是他的心灵却饱受着战争的摧残和折磨。他就是斯蒂芬·茨威格,一位伟大的作家,也是一位著名的人道主义者。他见证了欧洲文化的极度繁荣和辉煌,却也目睹了他这些深爱着的一切,通通被战火烧为了灰烬。
茨威格出生在一个极其富裕的犹太家庭,成长于当时奥匈帝国的首都,欧洲文化的摇篮维也纳。在他童年记忆里的维也纳,就像是一座梦幻城堡。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地方,比这更加热爱文化和艺术了。
音乐、舞蹈、戏剧、社交是维也纳生活的主旋律。维也纳的普通市民,清晨打开报纸的时候,首先关注的可不是什么头条新闻,而是当天皇家剧院里又要上演什么新节目了。那个时候的维也纳以广博的胸襟,容纳着来自整个欧洲,甚至全世界的文化和艺术。这也让生于斯,长于斯的茨威格,从小就形成了一种“世界公民”的观念。
在他的眼里,人类世界就是一个有机的共同体。人和人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民族和国籍之分。每一个民族和国家的文化瑰宝都是全世界人民共同的财富。
在耳濡目染当中,茨威格从小就对文学和艺术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敏感。后来他又迷上了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借助着弗洛伊德的理论,他开始尝试着,在小说里面分析人性当中,最幽微,最隐秘的地方。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精于描写为热情所驱使的,发生在人类精神世界的故事。
茨威格本人是一位非常正派、高雅的绅士。可就这样的一位绅士,却时常在小说里面,写那些被犯罪念头煎熬着的边缘人,写被爱情折磨不惜付出一切的女人,写那些嗜赌如命的卑鄙的赌徒,还有误入歧途却又追悔莫及的可怜的人。
在茨威格的眼里,人性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最丑恶、最高贵、最卑微、最坦诚却也是最复杂的东西。他就像是一位医生那样,严谨又细致入微地在读者面前解剖人性,不批判也不褒扬,因为人本来就是如此,人性当中的善恶、好坏、美丑,不正是人之所以成为人的原因吗。
茨威格的许多小说都成为了传世经典。比如说《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情感的迷惘》、《看不见的收藏》等等。其中对于人的心理炉火纯青的描写和剖析,真的是令人叹为观止。
高尔基甚至曾经说过,茨威格是世界上最了解女人的作家。茨威格年少成名,有传记作家说,茨威格是第一批明星作家。虽然说他仅有少得可怜的几张照片见过报,但是即便是在没有电视的时代里,他无论走到哪里都能被人们认出来。
这个或许是一位作家能够拥有的最高的赞誉。然而,他的人生却远非这样完美,在他不长的一生里,他曾经两次亲历了世界大战,“一战”的时候茨威格年富力强,他坚守着自己的人道主义理想,为反战大声疾呼。
“一战”之后,他对欧洲和人类的未来,还抱有一种乐观的态度。他以为自己深爱的维也纳,可以从战争当中复兴。可是过了不到20年,战争又卷土重来了。这个时候的茨威格已经人到中年,他眼见着纳粹政权上台,把他所信仰的人道、自由、文明全都践踏在脚下。甚至就连他本人也不能为纳粹政府所容忍。
因为犹太人的身份,他被驱逐,不得已前往了伦敦。可哪知战火随即烧到了伦敦,茨威格只好带着妻子逃到了美国。此后又从美国辗转前往巴西,旅居巴西的茨威格感到极其孤独,越来越多的坏消息传来,他慢慢地陷入了一种绝望。
他甚至认为再也不会有人阅读自己的作品,那些能对他的作品产生共鸣的读者,早都已经被战争的巨浪裹挟而去了。可是即便置身绝望和孤独之中,茨威格还是坚持写出了《象棋的故事》。在这部小说里面,他不动声色地控诉着法西斯和战争的罪行。
1942年,他写完了自己最后一部作品回忆录《昨日的世界》,茨威格借助这部作品重建了他记忆里面永恒的辉煌的维也纳。也以他自己的方式悼念已经消逝了的“昨日世界”。事实上,《昨日世界》也是一部告别之作,茨威格借它向自己热爱着的世界,自己热爱着的人类,进行了一场告别。
1942年2月22日,茨威格和妻子在里约热内卢附近的小镇上双双服毒自杀了。《象棋的故事》是茨威格一生中创作的最后一部小说,也是他小说创作的巅峰。
这本书写的不过就是一场象棋比赛。看起来毫不起眼的B博士,挑战国际棋王琴多维奇,经过了一场心理上的较量,B博士最终放弃了比赛,并且决定一辈子再也不下棋了。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看似平淡的故事,却被茨威格写得惊心动魄。
只要你读过这个故事,相信你一生都不会忘记,只要回想起来就不由得悚然心惊。因为茨威格把自己的人生经历,把自己的热忱,悲愤和绝望全都注入到了这个故事当中。《象棋的故事》发生在20世纪40年代初,故事的舞台是一艘从美国开往巴西的邮轮。特殊的年代和独特的舞台,宣告了这个故事的不同寻常之处。
茨威格自己就曾两次从美国乘坐游轮前往巴西。第一次是受邀访问,第二次则是他生命中最后一场没有归途的私人旅行。简而易见,这个故事,这艘游轮上的人物都和茨威格本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很多人都说,如果摘掉《象棋的故事》中B博士的“面具”,我们看到的应该就是茨威格的面孔。因为他和茨威格之间有着太多的共同点。优渥的出生,丰富的想象力,因为纳粹的迫害而失去了自己所珍爱着的一切。B博士失去了自己的财产律所,被纳粹驱逐。茨威格则是失去了他热爱的维也纳,黯然地离开了欧洲。
他们都是被迫远离旧世界,前往茨威格眼中的“未来之地”巴西。通过塑造B博士这个角色,茨威格非常巧妙地向我们呈现了他内心的焦灼和困境。象棋是B博士的精神支柱,是他抵抗纳粹折磨,突破精神禁锢的出口。但是象棋也成了他人生当中永远不可触碰的一个伤口。因为只要一下棋,他就会陷入一种自己跟自己对抗的癫狂的状态,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纳粹施加在他身上的,根本没有办法逃离的痛苦和虚无。
可以这么说,由于纳粹的迫害,他的象棋当中创造了安放自己灵魂的家园,但也是由于纳粹的迫害,他却被永远地从自己的精神家园当中被放逐,一辈子都再也无法体会象棋的快乐了。
象棋之于B博士,就像是写作之于茨威格,身处纳粹带来的绝望之中。B博士选择反抗的方式是象棋,而茨威格则是创作。但是创作就像是一把双刃剑,它抗击着纳粹,却也深深地伤害着作家自己。
在创作当中,他记录着昨日的世界。可是与此同时,他也深深地知道,这个承载着他全部理想和记忆的世界已经被纳粹毁灭,变得遥不可及了。就像是B博士再也不能触碰象棋一样,茨威格也在自己生命的最后的时光里,质疑起了写作的意义和价值。
有一次,他在给朋友的信里面这样写道,“往日里对作品的欢愉之情已经不复存在,在写作时,我感到已经不再有真正的读者了。有时我下笔不免草率,因为我的写作只是为了译者”。
现实中的他,处在了B博士相似的境况之中。他写作就是在孤立无援中和自我进行厮杀。不写作,生命又像是被投入了深海,淹没于虚无之中。置身于两难境地的茨威格,把这种苦闷和悲愤寄托在了《象棋的故事》这部小说里。
他的笔法看上去冷静,其中却饱含着炽热的情绪。他以一种极其传神的笔法,写出了被禁锢,深陷自我对抗的B博士的精神世界当中,发生的山洪海啸一般的动荡。
书里面是这样描述的,“我下棋的时候,从早到晚我什么也干不了,我的情绪激动到这个地步,我都不能安安静静地坐上片刻。我一面考虑棋局,一面不停地走来走去,棋局越到见分晓的时候,我就走的越快。”
“赢棋、取胜、把我自己打败的欲望渐渐变成一种狂怒。我焦躁得浑身哆嗦,因为我身上的一方总嫌另一方走得太慢,一个就催另一个快下。您也许会觉得可笑,要是我身上的我觉得另一个我回手不够快,我就开始骂自己了。”
“我现在非常清楚,我的这种症状完全是一种精神上过分紧张的病兆,我找不到别的名字来表示,只好给了它一个迄今为止医学上还不知道的术语:象棋中毒。”
唯有亲自体验过这种自我折磨,并且是极度敏感的人才能有这样极致的感受。如果说B博士在某种程度上是茨威格的化身。那么小说里面迟钝、麻木的琴多维奇就象征着什么呢?
有人分析,琴多维奇是希特勒的化身,他本身是个“跳梁小丑”,却意外地被当成了绝无仅有的人物,登上了历史的舞台。他本人就是精神、艺术、人性和善良的反义词。他的手下用卑鄙无耻的方式,逼得B博士再一次精神崩溃。这个也隐喻了希特勒把世界拉入了战争的深渊。
不过,或许琴多维奇这个人物还有更加丰富的内涵。其实琴多维奇不单单是一个符号或者是希特勒的影子。他的身上更承载着茨威格对于世界和未来的看法。早在多年以前,茨威格就曾经以一个文学家的敏感,非常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着的变化。随着纳粹登上了历史舞台,人们被仇恨和偏见所支配着,他的预感渐渐成为了现实。
茨威格所熟悉的,那个热衷艺术、精妙和谐,趋近完美的昨日世界,已经到了黄昏时刻。很快的,一个新世界即将到来。高雅的,精妙的,人道的都将被抛弃。一个低俗战胜艺术,麻木战胜人性,平庸之恶统治世界的新时代,却即将到来。而琴多维奇就是这个时代的代表,他的节节胜利意味着旧世界的覆灭,也意味着一个像茨威格这样高贵、敏感、优雅的人却将无处容身。
茨威格在《昨日的世界》中就这样感叹道,“我知道过去的一切全完了,所有的业绩早已经化为乌有。欧洲,我们曾为它而活着的故乡,遭到了彻底的破坏,连同我们自己的生活,有点儿不同的是,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但是要达到这个新时代,还要经历多少地狱和炼狱啊!”
这可能也是茨威格决定告别世界,走向死亡的原因。此外,茨威格并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战士。他没能够顽强地活下来,亲眼见证法西斯的覆灭,世界秩序的恢复。但是他以B博士的遭遇和自己的死亡,对战争做出了最庄严,最沉重的抗议。
人类不能屈服于邪恶,更不能屈服于虚无。2014年,美国的鬼才导演韦斯·安德森,拍摄了一部红遍世界的电影《布达佩斯大饭店》,在这部拥有层层嵌套结构的作品里,导演安插了一个无名作家的角色。这个作家有着和茨威格相似的外貌,气质和经历。他也是提着自己的行李箱,离开了欧洲,去到了巴西。只是,导演为这场旅途安排了归程。
作家后来颐养天年,儿孙满堂,活着见证了自己的作品,成为文学史上的经典。影片结束在很多年之后,有读者手捧着作家的小说,前往竖立在卢森堡公园的他的半身像前吊唁。可能很多茨威格的读者,看到这里都会激动得热泪盈眶。
在现实当中的卢森堡公园里面,确实是竖立着茨威格的半身像。它象征着人道不死,文学不死。世界变迁,但是总有某种东西可以超越虚无和死亡,抵达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