蚤起,沿237省道驱车往高邮,京杭运河与之并行始终。
高邮者,秦王嬴政于公元前223年在此筑高台、置邮亭,汉建县,故名。
至南门东街,闾巷纵横,人家多枕河,家家庭院,户户垂杨,灰瓦粉墙,偶见照壁,门前颇莳花木。行巷中,遥见一户门前有牡丹一丛,就视之,乃纸扎而成,色泽各异,复瓣雍容,绝类真本。
亦有一户,门前置蒲公英一盆,茎挺花发,团茸可喜,乃蹲而抚弄之,一老妪本浣衣其旁,见余情状,起而折花慨然相遗,又鼓颐示余举吹之,依其言,蒙茸尽散,斯须不见,浑如梦幻。大笑,别去。
入盂城驿,四下幽阒无人,廊下花前坐久之,后起而绕驿行,见蒲公像,方知其尝主事此驿。盖先生知余心系聊斋,恋慕鬼狐,遂冥冥之中有此骤然一遇。
后又往人民路竺家巷,访汪曾祺先生故居。至则土木兴焉,纪念馆下月将成。小巷仍在,故居院落已不可见。行其中,昔日书中之景,此时俱到眼前,方言盈耳,风景不殊,念先生将于此有一枝之栖,亦觉慰藉。
归途中,道经一河畔小园,四望无人,唯有鸟声。柳丝轻漾,雪飞漫天,忽念乔吉《凭阑人·金陵道中》:“瘦马驮诗天一涯,倦鸟呼愁村数家。扑头飞柳花,与人添鬓华。”
出行数日,游意颇倦。返逆旅,闭门读书。鄙陋之人,天资愚钝,当常怀惕然之心,即行旅中,亦不敢少自放任。
晚间读董其昌《画禅室随笔》中题跋数十则,击节摩膝,叹其文高思妙,乃益知书画家之苦心也。如《书琵琶行题后》:“白香山(居易)深于禅理,以无心道人作此有情痴语,几所谓木人见花鸟者耶。山谷为小词,而秀铁诃之,谓不止落驴胎马腹,则慧业绮语,犹当忏悔耳。余书此歌,用米襄阳楷法,兼拨镫意,欲与艳词相称,乃安得大珠小珠落砚池也。”
前日途中读董其昌《苏黄题跋序》一文,言辞至简,议论醇厚,发人警醒,岂可以末流小道视之?录末段如下:
山谷尝为子弟言: “士生于世,可百不为,惟不可俗,俗便不可医也。”临大节而不可夺者不俗也。宋人之以为不祥也,俗也。侍御公之结集也,医俗也。世有不俗者定不作书画观矣。
今日观之,犹觉振聋发聩。叹天下读书之人在在皆是,然士辄恒不一遇。
天下承平,当闭门读书。
蛇鼠当道,更闭门读书。
勉之,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