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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生站在窗边,两只手指上夹着一支燃到一半的烟,看着楼下魔都午夜12点来往的车辆。亮着屏幕的手机刚刚被随手扔到床上,屏幕上显示的是1月份的日历,28号那天下面用标红的两个字写着:初一。
大年初一,是苏生不愿意去想的事情,但回家的车票已经买好,再过几天他就要踏上返乡的火车。苏生也想过今年就不回家过年了,理由可以是工作太忙或是跟朋友出去旅游。但当父母的皱纹映入脑海,他还是决定要买回去的车票。
父母,也许真的是他回家过年的唯一理由了,但也许那些发小死党也姑且可以算作理由之一。但是随着所处环境的差异,苏生和老家朋友的话题越来越少。每当朋友们为准备婚礼、备孕、带孩子等等话题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苏生只能在一旁陪笑。这种时候,他总会想到,从前学生时代那些幼稚的快乐是如何消失的呢?也许成长就意味着必须独自负重前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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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父母是苏生回家过年的理由,那亲戚一定就是他不愿回家的理由。毕业前,亲戚们是苏生过年时的期待,毕竟写着福字的大红包谁能不爱呢?但毕业后,他们就成了苏生的火药桶。
“工资涨没涨啊”、“有女朋友了吗”、“什么时候买房”、“买不起房怎么不回来陪你爸妈呢”,这些成了每年过年亲戚们对苏生的问候。面对这些问候,头两年苏生还会一一作答:“刚毕业工资不是太高,积累经验才能跳槽涨工资”、“魔都房价太贵了,先攒几年钱再看吧”等等。
后来,苏生发现了这些亲戚并不是真的在为自己提出的问题寻找答案,而且这样的问题也永远回答不完。如果你涨工资了,他们就会说打工没有出息,看看别人家的谁已经自己当老板了。如果你交女朋友了,他们就会问你有没有女朋友照片,她家里是干什么的,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要孩子。
渐渐地,苏生明白了,亲戚们的提问并非来源于关心,而是一种打压。他们永远不愿意相信你现在过得很好,最起码不愿意相信你比他们过得好。所以,最后在面对这些来自亲戚问候的时候,苏生也只剩下陪笑,就跟面对老家朋友时的陪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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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戚们其实都知道苏生有过女朋友,所以他们问的其实是有没有新女友。苏生曾经的这个女朋友叫晓梦,是苏生的大学同学。大学毕业后,两个人一起来到魔都,说是为了爱情也好为了梦想也罢,他们开始了努力奋斗的日子。苏生大抵是爱着晓梦的,但也没有非她不娶的决心。在苏生心中,很早就对爱情和婚姻做出了区分,两者绝不是对等的,顶多算是包含与被包含的关系,因为没有爱情的婚姻在世间也不可谓少见。
婚姻无非是两个人搭伙过日子,这是苏生很早就懂得的道理。这么想并不是贬低婚姻的神圣,两个人能够白头偕老搭伙过一辈子,绝非一件易事。晓梦是那个能够跟苏生搭伙过一辈子的人,恰巧苏生又有八分喜欢她,这就足够了,人不能对生活要求得太多,八分即是满分。
苏生与晓梦的爱情,萌芽在大学附件的小书店里,消亡在微信的聊天对话框中。“我们家就我一个独生女,父母还是希望我能回到他们身边。”这是晓梦给苏生发的最后一句动了真情的话。苏生对这段感情也不是没有挽回,只是他对晓梦毕竟只是八分喜欢,如果是十分的话,他一定能卑微到尘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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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梦确实是家里的独生女,她的父母也确实希望她能回老家找份工作,不过这些想法都发生在他们跟苏生的初次见面后。苏生与晓梦父母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面,是在晓梦父母的家中。
三年前,二十七岁的苏生与晓梦理所应当地走入了准备结婚的流程,第一步自然是与双方父母见面。“老家是哪里的”、“现在做什么工作”、“父母是做什么的”、“家里几个孩子”,晓梦父母开始的几个问题苏生还能轻松应对。“工资多少”、“什么时候买房”、“房子首付能出多少钱”,接下来的问题让苏生如坐针毡,他不知道自己的答案是否能让晓梦的父母满意,他也不是一个善编谎言的人,对于这些问题只能如实回答。
其实,晓梦的父母也不是势利刻薄的人,他们只是希望女儿能够幸福,但是没有物质保障的幸福不堪一击,而苏生能够提供的物质基础明显达不到他们的要求。晓梦是苏生可以搭伙过日子的对象,而苏生却不是晓梦白头偕老的最佳人选。于是,在二十六岁那一年,晓梦回到了老家回到了父母身边,而苏生仍然留在魔都回归了单身。也正是在那一年,苏生学会了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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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间的香烟燃到了末尾,苏生将香烟掐灭,同时掐灭了脑中关于过年关于晓梦的凌乱思绪。成年人的生活中,向来都充满了无数不想却不得不面对的事情,回家过年这件事只是其中之一。
明天八点闹铃响起之后,苏生依旧要匆匆忙忙地洗漱,依旧要挤上没有落脚之处的二号线,依旧要面对甲方不知所谓的需求,最后依旧回到这个三十平米的出租屋,隔窗遥望午夜十二点魔都的车流。如此重复几天,苏生就会回到那个他曾生活过十几年的家乡。看到父母饱经风霜但露出笑容的脸庞时,苏生会明白,今年回家过年是值得的。这就像生活,虽然它充满了令人绝望的各种困难,但只要回忆起生命中曾经拥有过的哪怕一丝快乐,都会让我们明白,来人世走一遭终究还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