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每个人对故乡是不是都有着特殊的感情,古人说: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有着这样深厚的乡情。自初中以后就到镇上读书,住校比较多;工作后回去的时间更加有限,一年两三次。明年我老娘即将退休,去弟弟在的城市帮忙带小孩,这样后面回故乡的可能性是小之又小了。
现在呢,想站在一个回忆的角度上,来说说我的故乡。
遥望淮河山水色,茫茫水中一沙州
我们家住在淮河边,是淮河中的一个小沙洲,这里有几千亩农田,居民原先是渔民,后来慢慢转化成农民。像我爷爷就是从船上走到岸上的。大家的主要职业是种地,兼职逮鱼。90年代煤炭生意十分火爆,男劳力大部分去了小煤窑,收入也颇为丰厚,村子里稀稀拉拉地有劳力在矿下因意外去世,也成了稀松平常的事情。家属拿到赔偿金,沿着原有的生活轨迹继续过下去,心中的悲痛被辛苦的劳作所冲淡,只有偶尔在农闲与邻居的聊天中,诉说失去亲人的悲恸与忧伤。
因为靠近淮河,一到夏天很容易发大水。在我的印象中,1998年,2003年水漫农田,村庄由于所处地势较高,幸免于难。每到这个时候,野鸡啊,兔子啊,蛇啊全都被水赶得四处乱窜,有爬到树上的,有浮在水草上的,还有钻到村庄里的,一片“群魔乱舞”。
放眼望去,周围全是茫茫的泥浆水,益发显得村庄像一个孤岛了。孩子们却不在乎,照样嘻嘻哈哈地在泥水里扑腾游泳;大人们似乎也不在乎,依旧挑水洗衣,用明矾沉淀了泥浆,洗菜煮饭;而且村民们的耐心极好,等到水落,淤泥还未干涸,便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黑黑的淤泥,招朋呼伴下地补种庄稼,诸如大豆、绿豆、花生之类;但有时候老天似乎在开玩笑,竟然会在秋天再补涨一次!于是周而复始,再种一遍!这是勤劳,也是无奈,毕竟种地是大家几十年来已经习惯的劳作模式。庄稼种的好,是庄稼人的体面,谁家的地里长满杂草,是要受人鄙视与嘲笑的。譬如我老娘,有几年种的麦子十分喜人,超出别人一大截,每次谈到自己的麦子,她都笑声爽朗,喜不自胜,十分自豪,觉得庄稼堪比自己家的娃!
竟说田家风味美,大水过后鱼儿肥
俗话说“涨水鱼,落水虾”,淮河的鱼种类很多,有圆滚滚的红眼ma lang(音似,不知道学名),黏糊糊的“疙牙鱼”,美味的“撅嘴腰子”,还有普遍的鲤鱼、草鱼等。
我印象比较深的是一种类似于秋刀鱼的小鱼,大概七八厘米长,瘦长,但身上的肉也挺厚实,我们土话叫它“窜条鬼”,形容它灵活,细长。在河岸边经常可以看到它们成群结队地游来游去,洗菜的时候用萹子或筐子一舀,就能捞好几条,小鱼在筐子里扑腾几下,鱼鳞在阳光下亮晶晶的。捞的多的话,就简单处理一下,拇指和食指夹住鱼肚,把肚子里的五脏挤出来,放在水里淘一淘,在太阳下暴晒,两天就成鱼干了,可以油炸了吃,也可以炒一炒,拌在酱豆里,就着大馍吃。
当然我最喜欢的是我老娘的做法。相当于现在的地锅鱼。把小鱼处理好洗干净,放上酱油,盐,青辣椒,大蒜等,放在大铁锅里熬(第一声,意思类似于煮,但水要少一点),用的是农村土灶,以豆秸或麦秆做燃料(我喜欢烧豆秸,因为烧的慢,不需要一直往锅灶里填,麦秸燃的非常快,需要不停地添)。铁锅周边贴上一圈死面饼(没有发酵)的,饼有三分之一是浸在鱼汤里的。要不了几分钟,鱼和饼就都熟了。鱼混着蒜,青椒的香味,还有金黄黄,一面略脆的饼,咬一口带汤汁饼的底部,真让人心生喜悦,从心底涌出无限的满意。
渔村八月闲人少,才了捕鱼又捉虾
老爹老娘趁着夏季捕鱼捉虾补贴家用,我们跟在后面打打下手,卖卖鱼虾。捕鱼的工具有“小钩子”——一条线上排满鱼钩,以蚯蚓为饵。我们的任务便是刨蚯蚓。土地肥沃的地方,诸如粪堆、草堆下,蚯蚓长得又黑又壮,但是骚气十足,手上沾上之后,味道久久不能散去。真是一个有味道的童年! 捕虾的工具是虾笼,诱饵繁多,有用麦麸、小鱼等混和在一起,精心蒸熟的“鱼丸”,也有简单粗暴的小杂鱼。有一段时间,我老爹别出心裁,用剥了皮的癞蛤蟆当诱饵!那画面十分血腥,我清楚地记得,一只已被剥了皮的癞蛤蟆在我老爹的屠刀下仓皇逃生,光溜溜地在水中,摇摇晃晃游走逃命去了。现在回想起来,心情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当然,最普遍的还是渔网。前两天看纪录片的时候,说查干尔湖冬季捕鱼会自动过滤掉小鱼苗,捕到的都是2公斤以上的大鱼,以维持生态平衡。我老娘回忆起来,就鄙视我爷爷家的网捕到的鱼都是小鱼,因为网眼太小了,水过滤的太慢,大鱼都逃走了。所以“大眼网捕大鱼,小眼网捕小鱼”。这其实蛮有道理的,一方面告诉我们不能太贪心。如果大鱼小鱼想一网捞,往往适得其反,得到只是低廉的小鱼,对环境也有害;另一方面,我们在生活中也要有的放矢,抓好重点,不能胡子眉毛一把抓。但凡捕鱼捕的好的,必定也充满了生活的智慧,可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卖鱼虾的工作主要由我能说会道的姐姐承担,我姐是家里最活泼的少年,醒着的时候叽里呱啦的说话,睡觉的时候稀里糊涂的做梦,大概源于她脑皮层过于活跃。当时她也就十多岁吧,大清早的端着鱼盆、秤,步行几里路去集市上,生意就开张了。想想我亲爱的姐姐那时候真是能干,既要讨价还价,还要追讨鱼债。不知道现在她是否已经把称秤的技能忘的一干二净了。
姑妇相唤割麦去,闲看中庭栀子花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白居易的诗形象地反映了童年时期割麦子的场景。那时候没有大型收割机,需要人力收割,把麦秸铺在麦场上,用牛或拖拉机拉着石磙,将麦粒打下来。此种程序颇为复杂,还包括翻晒,扬麦等。此时,全家老少齐上阵,共奋斗。“晨兴而作,戴月而归”,一天的辛苦劳作之后,大家围坐在一起,吃饭、聊天、听着池塘里的阵阵蛙鸣,闻着院子里淡淡的花香。好一副恬然自得的农家乐。这也是村子里难得的和谐时光。
身心安处为吾土,岂限长安与洛阳
人们经常说“生活处处有诗意”,并且希望能过着如诗的人生。大概,“诗意”代表着美好,其实,哪里是这样呢?人们热爱优秀的诗歌,也是因为它说出了自己无法表达出的忧伤。诗歌里有快乐的生活,如“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如“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但更多的是抒发苦闷,不得志的感慨,如“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如“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
对于故乡,似乎也是这样,回忆起来,尽是美好;实际上呢?一地鸡毛。记忆的河流,沉淀了细碎的渣滓,留下了清澈的流水欢声歌唱。
就像我的故乡,淮河里的一个小沙洲。它很年轻,不足百年的历史,由各方讨生活的人聚集而成,充斥着各种姓氏;它并不遵循严格的辈分制度,各个姓氏间会通婚,经常出现名义上的姑姑辈的嫁了侄子,爷爷辈娶了孙女的事情;它很务实,人们向“钱”看齐,斤斤计较,婆媳大战啦,夫妻打架啦,兄弟反目啦,不胜枚举;它既没有丰富的村风村俗底蕴,也没有成型的村制村规新貌。
它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庄,是农村与渔村的结合体。我爱它吗?自然是爱的,这是我“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有我最亲最爱的亲人在这里;以后我会想念它吗?可能会出现在梦里。
前两天中秋放假回家,因为只有我和老娘两个人,菜多了吃不完,她又想弄挺多的花样,便每种素菜只炒大概一把的分量,凑成3种,摆在一个盘子里。我笑着说她真是不嫌麻烦,炒一个菜不就完了。她喜滋滋地说:在我这里,是没有麻烦这回事的。但我一点也没遗传到她的勤劳,回到家就是各种躺,唯一的运动大概就是起来吃饭。在假期结束我要走的时候,我老娘居然十分不舍,这件事情让我觉得:自己生的孩子,大概是坨狗屎,也是好的。
所以故乡是什么呢?就是家人在的地方。在过去的岁月中,家和故乡的含义是重叠的。以后,随着家人居住地的变化,故乡似乎也会变化。 如若心安,便是“吾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