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S城的某条街道旁，有一幢裸露红砖的楼。时节虽是冬天，但气温只是浅寒，街道挨近“红楼”的人行道上，一溜长的尽是剩有稀疏、泛着青红颜色的叶子的梧桐树。这些梧桐树掩映在这幢伸展很长的“红楼”间，更显出几分的诗意。而这里，大约在几个月前，“红楼”忽而被辟为一所名为“24氣”的店后，这里俨然成了网红打卡地。——只这样的景致，倒也并不令人感到奇怪，且好像理所当然！
我因为在S城里上班，很多日，在中午，为着饭后的消食，也为着遣闲，便踱去闹市。于是，几乎无不例外地要经过这处“红楼”。我每次来，都看到“红楼”外的人行道上，聚满了年轻人，女子居多，她们一个个娇艳无比，都在争先拍照；并且，透过“红楼”明净的窗户，可以看到“红楼”里几乎坐满着人……
“能够热闹自然很好！”我那时这样想
，“但老邱却总看不到了！”
是的，老邱近来死了。而大约在两年前，我曾在这里的一条巷子里看到他同人下棋。但我那时乍见他时，我几乎认不出他来。一面，那时尚在疫情期间，他戴着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一面，他也许秃光了头发，他戴着一顶帽子；我所能看到的他的脸膛，是他的鼻子到额角一块，而竟布着很多老年斑，并且看上去憔悴得很。
“你来了！”老邱看见旁边忽然站着人，他将视线从棋盘上移向我，接着，他带着欣喜说。
“唔……”我注视着眼前这个素不相识老者，竟然有一会，我才从他固有的脸型里辨认出他来。
“哦，老邱，是你啊！”我几乎惊愕地说。虽然，在之前——也许又是两年前——我已得知他病了，并且是癌症！
然后，在那次，他向我倾诉病患的无限苦痛来。我除了怜惜他，就是祈愿他早日康复。而从现在看来，那一次，竟是我同他见的最后一面！
我第一次遇见老邱，大概在十几二十年前。那时的我三十来岁，而老邱大约五十刚出头。我喜欢下棋，有一回，我听闻S城里的一处老干部活动室里经常有人下棋，我便前去。我到了那里，果然有人在下棋，但似乎只有两人在下，旁观的人却不少。下棋的其中一个是樊老师——我后来才知道。然后，待他们下完，是我自告奋勇，还是他们怂恿我，但总之，是由我同樊老师下。且下的结果，是樊老师百般招架，最后还是败下阵来。于是，旁观的人都向我投来赞赏的目光。我那时猜测，樊老师在他们之中，棋力应该算是好的。樊老师其时也许有六十多岁，他输了棋，表示要休息一下。而这时，之前旁观的人中间，就有一位站出来示意要同我下。那人身材魁梧，眉宇间有一股凛然的英气，年纪也许在四十上下。于是，我自然乐意同他下。在起初排兵布阵间，我发现他十分稳正，是很有功力的那种。我便铆足了劲，下得极其细致认真，企图不放过任何机会。及到中局，我取得了多一兵的微弱优势。他使出了浑身解数，力求谋和。但最后，他还是输了。他推枰向我笑道:
“想不到你这么厉害！S镇上能够下过我的不多。很快S镇上要举办比赛，你可以参加，前几名没问题！”
言谈中，我知道他姓邱，S城本地人。只那时，我自觉赢他也许有些侥幸，毕竟我同他只下了一盘。并且，他看上去格外年轻，不像是后来知道的，他那时也已经是五十左右的人了。
我那时——从大学毕业，在本地上班——很多年里，决没有在S城的象棋赛事上稍有留意。但那年，也就是老邱怂恿我后，也竟有同是喜欢下棋的姬姓同学怂恿我参加那次象棋比赛，我欣然应允了。
到比赛那日——记得是新的一年的元旦——我准时去了设在S城里的赛场。令人惊讶的是，老邱同在，他并且是赛事的裁判长。我们俨然相熟，互相问候；老邱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在整场比赛中，我们并且常常目光相接，彼此不时报以会心的一笑。
而那次比赛，我对于参加的棋友大多数只是陌生的，我第一轮就输给了一个姓李的。一面，对手下得很好；一面，我疏于用钟，虽然棋局只是略亏，但时间一紧，心里便很慌。老邱在我们赛后，他拿单子来嘱我签字，他其间鼓励我说:
“你们水平相当，你输给他正常的！”他仍是满脸的笑容。
而那次，那位当时并不熟悉的李某果然占了魁首。我因为第一轮就输，总共五轮的棋赛，我还算侥幸，拿了第五。
按惯例，棋类比赛一般取前六名。于是那日，在比赛结束，颁完奖，老邱还特意同获奖的六名棋手合了影。只我，在现在，那张合影早已不知去向，这多少有些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