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颜如画之七窍玲珑心,便害相思意(上)

题记:眼前的这个人,是那么冷峻,那么孤高,目空一切,不可一世,仿佛一座高山,肃穆、威严,永远望不到尽头;周身笼罩的层层云雾,让人看不清、摸不透,可是,这样一座令人肃然起敬的高山,为什么,我能感受到他的落寞与无助呢?

-1-

帝都杨家,以术业起家,因开国有功,世袭尊位,荣宠不断且家教甚严,可偏偏出了杨宁、杨汐这对兄妹。他们虽然同父同母,性子却迥然不同,一个如火,一个似冰。杨宁虽长杨汐两岁,却丝毫没有兄长的威严,玩世不恭,随性不羁;杨汐虽然已过及笄之年,却整天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让帝都上下想来上门提亲的俊杰们望而生畏。老爷、老夫人提起杨宁,往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却无奈三代单传,到底是有些纵容的;全府上下服侍的丫头、仆人听到杨汐的大名,往往一脸敬畏,真恨不得扑上去献殷勤。

虽然性子差别挺大,但兄妹二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天生拥有一副倾城的容貌。杨汐自是不用说,如画的面容,早已成为帝都传奇,且其文才俱佳,又会讨人欢心,及笄那年,亲得圣上赏赐并获得了只有世袭嫡子才可拥有的随意进宫面圣的特权。杨宁虽有阳刚之气,却生得极为精致,尤其是那双琥珀色的瞳孔,让人不敢直视,仿佛只要看上一眼就会深陷进去。杨家血脉正统尊贵,从来没有琥珀色瞳孔的先例,所以杨宁出生后,曾被当作异类颇不受人待见,但满月宴那天,杨家突现吉兆,满室盈香,红光笼罩,据说还有一只与杨宁瞳色相同的麒麟出现并绕着满月的杨宁走了七圈。每当杨宁听到父亲用这段“传奇”事件教育他好好学习术法的时候,杨宁总是一脸无奈。

-2-

“哥哥,你又用爹爹让你练习符咒的黄表纸画画了?”看着在桌案上挥毫笔墨的杨宁,杨汐一脸无奈,“不好好练习法术,爹爹知道了肯定又要说你了。”

“纵横泼墨,意气挥毫,凝神笔端,炼精化气,这也是一种修行”,杨宁完成最后一笔,一脸得意地看向杨汐,“谁培养你这打小报告的习惯的,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跟你学的啊。”杨汐一脸嫌弃。

“咳咳”,杨宁一脸黑线:“看看你这容貌、你这身段、你这气质,没有你哥哥我的熏陶,哪来的你?你看看……”

“哥哥,你够了啊”,现在换作杨汐一脸黑线:每次都这样,还真是自恋。不过只有对哥哥,杨汐才不会一脸冷若冰霜。看到哥哥依然像小时候那样风风火火,没有一丝收敛,杨汐嘴角微微上翘,那个对她只有更宠没有最宠的哥哥。

说起杨宁的“妹控”情结,整个帝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杨汐要什么,只要存在于世间,杨宁一定双手捧上。小时候,杨汐要星星,杨宁搬个梯子给她“摘”;要月亮,杨宁跳进水里给她“捞”;要吃蜂蜜,杨宁亲自爬树给她弄,说是别人弄的怕不干净;知道妹妹喜吃苏式糕点,一向玩世不恭的杨宁竟然亲自去苏州请了个糕点名家,以师徒之礼好吃好喝侍奉了一个月,学了几样拿手的亲自做给妹妹吃,也顺带养成了妹妹挑嘴的习惯;七岁那年,杨宁牵着小小的杨汐,不知怎么了,突然觉得自己的妹妹一定要和别人家的妹妹不一样,说什么也要让别人一眼就看出来,于是,那一年,小小的杨宁跑遍了帝都大大小小的制衣坊,看着花样,一个劲儿地捉摸怎么穿跟妹妹更搭……

故意一脸嫌弃地看向杨宁,杨汐耍起性子,“现在、马上、立刻,给我去换衣服,你得陪我去看慕容哥哥,他今天回来,圣令都过了三道城门了。”

“啊?谁?谁回来了?”看到一向淡定的妹妹此刻略微激动的表情,杨宁心头一震,“你是说,慕容秋白?”

“对啊,赶紧去换衣服,我一个人不方便,你陪我去!”

杨宁一脸汗颜,也只有对慕容和自己,汐妹才不会一副冰山脸:“好——马上!”

说起帝都慕容家,那是连当今圣上都要礼让三分的世家大族。慕容氏一族以豪强身份起家帝都,在朝代更替的腥风血雨中,凭借独到的眼光为当时并不被看好的白氏一族效力,后白氏一族历经险阻夺权禅位成功,让慕容氏一族世袭兵权,以慰当年相互扶持之情;慕容氏一族虽然位高权重,但处事沉稳,放下身段洗白后,主动上交一半兵权,以绝各路猜忌之心。当今圣上和慕容氏一族的关系,是朝野上下都心知肚明的事情,而这种微妙的平衡,是两家一直在努力维系并保持至今的。

慕容秋白虽为庶出,但自幼天赋异禀,颇受重用,别看才双十年华,却已跟随各路大军征战南北,成为慕容家实至名归的掌门人。这次从滇南回京小驻,对外也只是说是给当今圣上贺寿而已。

拖着慢吞吞的杨宁,杨汐一边催一边赶:“你快点啊,再过一会儿官道那里就要被围得水泄不通了!你再不快点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爹爹给我们留的位置要被人占了。”

“唉,我真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么高人气?明明常年在外不涉纷争,怎么一回来这么大动静?我都快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慕容家与杨家世代相交,来往频繁,在杨宁的记忆中,慕容秋白一向不苟言笑。小时候的他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一块地方,不与其他孩子玩耍,也不与奶妈仆人亲近,眼神落寞,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感。一开始杨宁只觉得奇怪,后来跟随父母出入慕容家多了,也知道了一些有关他的事情:慕容秋白的母亲当时生产颇为艰难,生完他后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秋白未满周岁,他的母亲便因病与世长辞,虽说长夫人待他如亲生孩子一般,但毕竟少了些血脉联系;且秋白银发墨瞳,虽说这是慕容氏一族最为推崇的王者之征,但他本人曾经颇为介意。每次看到慕容秋白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杨宁总会拉着妹妹找他说话,虽然先开始他并不怎么理会。

“喂,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发色很好看啊。”杨宁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年幼的他拉着杨汐对他说了第一句话,换来的却是一脸漠然。

小小的他仿佛并未感受到敌意,依旧自顾自地说着:“我叫杨宁,这是我妹妹杨汐,她,她想摸一下你的头发,你……愿不愿意?”

看了看这对奇怪的兄妹,那么小却那么可爱,尤其是杨宁,明明在跟他说话时有些害怕,却还装作无畏无惧的样子,是为了妹妹吧?自己真有那么可怕?慕容秋白眼里的冰霜慢慢消融,“慕容秋白,叫我秋白就好”,墨色的瞳孔对向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阳光下,他的眼睛有着天生的蛊惑感,“你的瞳色也很好看。”后来,十三岁的他第一次抱起四岁的杨汐,任她玩着自己的头发,然后拉着杨宁到处走、到处逛。再后来,杨宁总带着杨汐过来找慕容秋白,慕容秋白平时虽然还是不苟言笑,却唯独能与杨氏兄妹打成一片……想到这些,杨宁的眼神不禁有些涣散:“秋白,多少年未见了?

-3-

“哇,哥哥,你看那边!”看到妹妹两颊微微泛红,杨宁倒吸一口凉气,“我说,有这么好看吗?”

一次沉寂。

“有你哥哥好看么?”

二次沉寂。

“杨汐,你有没有听我在说话?”

三次沉寂。

“杨汐,你够了”,杨宁头一次看到妹妹这种表情,立马抓狂,“我说慕容有这么好看吗?他连你哥哥的十分之一都不及啊,你什么审美啊……”

还没说完,只感觉到后面一阵凉意,让杨宁立马有一种威慑感,还没等他回头,只听到后面有声音响起:“哦?十分之一……都不及?”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清冷如冰,但明显让人感到彻头彻尾的寒意。不知道慕容秋白是何时瞬移到他身后的。

“额,呵呵”,杨宁战战兢兢地转头,尴尬的表情掩都掩不住,“慕……慕容将军,今天,咳咳,天气,咳咳,不错啊!”

“是,今天天气是很好。”慕容秋白嘴角微微上扬,就这样直直地看向他,仿佛一个猎人饶有兴味地看着志在必得的猎物。

“那个,路途劳顿,慕容将军……大军初涉,还是先……整顿兵马,好生……休息……”面对这个人,杨宁不知道怎么会有些紧张,慢慢看向他的眸子,漆黑深邃,一如往昔,仿佛一个黑洞,一眼望不到底。

“这次为圣上贺寿,我只带了贴身侍卫,小驻便走”,慕容秋白潇洒转身,嘴角还保持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还像以前那样叫我秋白就好。三日后宴会上见了。”

望着慕容秋白的背影,杨宁不觉有些愣了:秋白,为什么……给自己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呢?

“哥哥,你没事吧?”此刻的杨汐已恢复常态,一脸担忧地看向杨宁,以为他被吓傻了,“慕容哥哥其实很好的,只是常年在外行军,看起来有点冷而已,小时候我们一起玩,他不也总是护着我们?”

“嗯,没事”,杨宁也回过神来,“毕竟多年未见,一时生疏了。”既而敲了一下杨汐的头,“你给我解释一下刚才一脸花痴的表情?”

“这个,咳咳,也许是多年未见,一时生疏过头了。”杨汐岔开话题,“回府吧,府里肯定已经在讨论贺寿的事宜了。”

三日后,杨宁、杨汐兄妹如约而至。杨汐一身翠绿宫装,裙摆、袖口、领口均绣有对称的祥云图案,纤腰细束,步步生姿,耳边的滴水坠和头上的翡翠步摇微微摇摆,妆容精致,清新脱俗;杨宁一身淡青色织锦衣袍,同样精细地绣有祥云图案,只用一根素色翡翠簪将头发轻轻挽起,看似简单,却得体洒脱。当他们兄妹二人并肩出现在大殿上时,所有的眼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就连当今圣上都不由地夸赞杨氏兄妹超凡脱俗。再看稍早入座的慕容秋白,他好似并不曾为这次宴会精心修饰,依旧一袭白衣,不带任何绣纹,只是将料子换成了上好的织锦,头发用玉冠高高竖起,腰间垂了块象征身份的玉珩,面对往来的达官显贵,他的嘴角挂着从容的微笑应酬,但依旧掩饰不住孤高清冷的气质。

杨宁和妹妹落座,按礼数一一向在座的各位长辈请安问好,眼神却在席间飞快流转,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想知道慕容秋白坐在哪里?仿佛察觉到了杨宁的心思,慕容秋白不动声色,慢慢斟了一杯酒,装作不经意地朝杨宁的方向微抬酒杯,示意自己的位置,四目对视,两人相视一笑。

皇家宴席规格颇高,看着面前的珍馐美味,杨宁并没有什么胃口,不知怎么了,烛光摇曳中,他总觉得今日的慕容秋白少了些血色,但看他在席间得体地应酬交往,又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可能是因为他喜着白衣吧。行军打仗之人,身子骨自然不会差!

进入寿宴的正式环节,照例是笙歌曼舞、丝竹管弦。杨宁一向不喜欢这种场合,虽然知道这才是宴会高潮的开始。他扭了扭身子,揉了揉跪得有些发麻的腿,求助似的望向妹妹,只见杨汐对他无奈地摇摇头,轻轻叹息一声,接着便朝杨宁微微点头,一脸嫌弃。杨宁感激地望向妹妹,既而不动声色地离座飞奔而去。

-4-

呼吸着夜晚略带寒意的空气,杨宁才觉得刚才的压抑感渐渐消散,一边漫无目的地在御花园里闲逛,一边感叹:果真不适合中规中矩的场合啊。也许是生活在术士之家与生俱来的敏锐感,杨宁只感觉假山后面一丝异样,虽然不知是凶是吉,但还是慢慢地向那个方向走去。

“将军,您还是向圣上请旨回去吧,您的身体……”

“咳咳”,虽然辨不清面容,但声音清冷如冰,不是慕容秋白还会是谁,“此事不要声张,我自有分寸,今日圣上寿宴,我不能拂了圣上兴致,滇南暗潮涌动,我早已禀明圣上,只需等寿宴结束,我面圣详谈后立刻返程。”虽然还是波澜不惊的语气,但杨宁听得出他话语中气息的紊乱和衰弱。

“可是将军,如果再找不到七窍玲珑心,您怕是撑不到……”

“住口”,慕容秋白动怒道:“此事不可声张,我自有分寸……”话还未说完,只见慕容秋白慢慢俯身,仿佛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将军,您……”身边的那个人刚想去搀扶,就被慕容秋白抬手制止了,“去吧,这里不比滇南,人多口杂,凡事小心。”

“是。”慕容秋白向来治军严谨,说一不二,所以身旁的那个人尽管对他不放心,但领命后也立刻隐遁在夜色之中,身形之快,让杨宁暗自叹服。

望向假山旁的那个人,杨宁正犹豫要不要过去时,只听那边的人已经有所察觉了:“不用躲了,过来!”语气虽弱却有着不可违抗的力量感。

杨宁刚想悄悄溜走,不料被拆穿得不留一丝颜面,也只得不情愿地过去:“我什么也没听到啊,你不用多心啊,你……”

话还没说完,只见慕容秋白仿佛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倒向他,“喂,你别吓我啊,你怎么了”,此时的慕容秋白双目紧闭,眉头紧蹙,脸色苍白如纸,搭在杨宁肩上的一只手微微颤抖。杨宁知道,若非极大的痛苦,凭他的意志力,断不会如此。

只听慕容秋白气息紊乱,眼神瞟向自己衣襟一侧,“药……”

毕竟是从小玩到大的挚友,虽然多年未见,但从小就培养起的默契还是让杨宁立马镇定下来,一边将慕容秋白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势半靠在自己身上,一边熟练地撕开他的衣襟:墨玉的小瓶子,里面装着几粒药丸。别看杨宁平时风风火火,遇到事情时还是本能地镇定,他熟练地倒出一颗药丸,用鼻子微微嗅了下,然后轻轻地喂他吃下。

吃下药之后的慕容秋白仿佛痛苦减轻不少,月色掩映下,他双目紧闭,如睡着般静静地靠在自己身上,与平日散发的高冷气质完全不同。大约一刻钟的时间,杨宁感到他的气息渐渐平稳,便很自然地捋起他的袖子,把手搭向他的脉搏。虽然还没能完全缓和过来,但慕容秋白本能地缩手,却不料被杨宁拽得更紧,态度决然,一点儿也不像平日洒脱不羁地他:“这件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但是你得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你不要命了啊!”杨宁看他脉象弱得不能再弱,已经完全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哪怕知道自己此时身处皇宫。

“子诚”,慕容秋白认真地看向杨宁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月色的掩映下,这双眸子散发着好看的金色:“我知道瞒不过你,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

听到慕容秋白叫自己的字,杨宁先是愣了一下,“子诚”这个名号,还是慕容伯伯给他取的,“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杨宁一脸担忧,“多长时间了?是蛊毒,对不对?今晚跟我回府,我好好帮你看看,说不定还可以解。我要是不行,还有爹,你知道他很厉害的。”

“对方早有预谋,我这次以身涉险,就是要找出他!”说得淡定决然。

“你疯了!”杨宁一个激动,身形变化有点大,完全没顾及到靠在他身上的慕容秋白,这让慕容秋白一阵闷哼,“以身试蛊,到底是为什么?”看到秋白痛苦的样子,杨宁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动作偏大了,想过去扶他,却被他用手挡住:“是不是只有让你知道才会安心”,慕容秋白挣扎着站起来,“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但是,这件事情,还是不要知道为妙。”

杨宁看着他决然的表情,知道这个家伙要是不想说,就绝对不会说一个字,微微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吃了它再去赴宴吧,这可是我救命的家伙哦。你可得撑住了啊!”只见杨宁倒出一颗金色的药丸,看慕容秋白吃下了才放心,“明日我到你府上为你疗伤。”

-5-

第二日,杨宁一早就起来就直奔慕容府,却不料吃了个闭门羹。杨宁一边在心里大骂“慕容秋白你个白眼狼”,一边又觉得泄气,好歹今早出门前兴冲冲地说晚点回去,如今这么狼狈地回去,还不被生生地看笑话?想着爹爹今早一脸严肃地进宫面圣,便临时决定去宫里走一趟,一来可以和爹爹一起回家,挽了自己的面子;二来也可为昨日的早退给皇上陪个不是,虽然他知道皇上完全不会计较这种事情,但入宫总得找个理由不是?他暗自得意,作为开国功臣的杨氏一族与皇室素来亲切,作为嫡长子,自己也凭着这个身份得了不少便利。

挥退看守,他准备进去却感到里面气氛有点不对。

“秋白说滇南最近很不安宁啊,你看看他的折子。”那时皇上的声音。

沉静了片刻,只听一个声音略嫌沉重,“滇南地处偏远,只有秋白那孩子能守得住啊。”那是爹爹的声音。

“唉,真是苦了这孩子了,等这次动乱平息后,朕想让他回来复职,毕竟这孩子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朕看他多年在外也很心疼”,只听皇上叹息一声,“朕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还是放不下他娘,还是信不过帝王家啊。”

“皇上对他的好,他日后自然能明白。只是秋白那孩子生性孤冷,少了些圆滑事故,少不得直了些,皇上需放宽心才是。”

“唉,朕只是心疼他。这孩子终究耐不住性子,这次说是回来贺寿,还不是禀了事情就要走?滇南那边,就交给他全权处理吧。”

“皇上圣明。”

“他明日启程,我就不送了。你代我好生送送他,唉,年纪大了,见不得落泪的场面啦。”

“臣领旨。”

里面还在说着什么,杨宁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理会了。他不知怎么了,突然觉得心中空落落的,这种落寞的感觉,让他一阵揪心。

“我们才不要跟这个怪物玩儿呢?”

那时他才七岁,一手护着妹妹,一手挡着自己的脸不让雪球砸中面门,“你们胡说,我才不是怪物!”年幼的他憋着泪,装作很勇敢的样子对那群孩子狂吼道:“等我以后学了术法,一定比你们厉害!我可是有麒麟护身的!”

“哈哈哈”,强装的威严在一阵嘲笑中瞬间破裂,“麒麟护身?你倒是变出个麒麟给我们看看啊”,为首的一个孩子笑得在雪地中打滚,“你连我都打不过,还麒麟护身?哈哈哈!”

“谁说我打不过你了?”只见小小的杨宁在抽噎的妹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拍了拍她的头,然后就捏紧拳头向为首的那个孩子冲过去。那孩子虽然生得壮实,但没料到杨宁真会扑过来,一时间还没做好准备,刚想反扑,却被狠狠地摁倒,而这个力道,完全不像是一个六岁的孩子该有的力道。杨宁狠狠地扼住他的喉咙,双眸闪着可怕的金光,如同一只失控的野兽,“说,我是不是怪物!”年幼的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被摁倒在雪地中的昔日同伴,不自觉地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声音平静而冷漠:“你以后要是再敢欺负妹妹和我,我饶不了你!”那时虽已过了严冬,但帝都的雪还未化得完全,半寸厚的雪加上凛冽的寒风,早已让被摁倒在地上的孩子失了之前的傲慢,再加上这双妖异的眸子,那孩子已经完全变得胆怯,连心脏都漏跳了几拍,毕竟不过五六岁的年纪,他立马哭了出来,“不,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杨宁似乎并未有松手的意思,又抬头看了一眼其他的孩子,他们看到平日里无所不能的“老大”此刻如此狼狈,已经吓傻了,哪还有思考的余地,一个个都点着头说不出话来。杨宁此时才慢慢松手,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积雪,“现在,向我妹妹道歉!”命令式的语气让人无法抗拒。小小的杨宁还不懂得什么是尊严,他只知道作为哥哥,他不能让妹妹受委屈,他不仅代表了他,还代表了妹妹。

当那帮孩子毕恭毕敬地向妹妹和他郑重地道歉并保证以后再也不敢欺负他们的时候,他看到了他们眼里的惊恐和畏惧。当那帮孩子战战兢兢地一哄而散后,望着他们渐变渐小的身影,杨宁才将捏得很紧的拳头慢慢松开,缓缓地走到妹妹身边,抱着她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去了一般,他笨重地喘着粗气,这才意识到自己已是满脸泪痕。仲冬的寒意还未完全退去,他长长的睫毛凝着冰霜,手也冻得通红,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双腿发软,身体抖得厉害——他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小手,脑海中还在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刚才那可怕惊人的力道,是出于自己的这双手吗?刚刚是不是再用点力,那个孩子就已经断气了?他只觉得心里一阵发凉,害怕加惊恐,他变得茫然而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他感到自己和妹妹被厚厚的狐裘包裹起来,还带着身体的余温。还未抬头,就感到那人俯身慢慢跪下,好看的银发拂过他的脸颊,带着淡淡的龙涎香,他微微侧身,双目微微泛红,在对上了那一对深幽的瞳孔后,就忍不住扑到他怀里,既不说话也不哭,只是在他怀里微微发抖,像一只受伤的兽,孤独而无助。

“你做得没错!”平静的声音带着决然,“这个世界,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先得保护好自己,才能守护好妹妹,对不对?”

他仰脸,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但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还能走吗?”他知道此刻的他还未能从刚刚的事情中缓过来,只是轻声安抚,“来,我背你,抓好了,小心着凉”,既而用自己的狐裘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又俯身揉了揉已经吓傻了的杨汐,先搓了搓她的手,柔声问:“还冷吗?”只见杨汐一脸委屈地看着慕容秋白,故作坚强地摇摇头,“哥哥说不能哭,哭就不好看了。”慕容秋白愣了一下,温柔地将她抱起,紧紧地搂在怀中,“汐妹是哥哥见过最好看的女孩子。”

杨汐生来就不惧慕容秋白,尤其对他那一头银发有与生俱来的好感,贴着他温暖的胸怀,杨汐又不自觉得玩弄起他的头发,轻轻地绕在小指间,又轻轻地松开,柔软的发梢,还带着阵阵清香,看到专注玩着自己头发的杨汐,慕容秋白的嘴角微微上翘,小孩子总是这样容易转移注意力。

一前一后抱着兄妹俩,慕容秋白缓缓地向回走,虽然有些吃力,但还不忘为他们挡挡风雪。杨宁趴在他的背上,听他的呼吸慢慢急促,知道在这恶劣的天气,独自一人行走已是不易,更何况还加上他们兄妹二人的重量。

“你放我下来吧,我能自己走了。”小小的杨宁看妹妹已经睡着,贴着慕容秋白的耳朵说。

“没事,马上就到了。”慕容秋白极力控制好自己的气息,云淡风轻地说。

杨宁没有再坚持,而是继续趴在这个十四岁少年的背上,突然觉得很踏实、很温暖,眼皮也渐渐沉了……

杨宁按了按太阳穴,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回忆。然后心下大叫一声不好,立马转头向慕容的府邸狂奔而去:他明日就走,今日闭门不见,是有意躲他,不辞而别的老把戏,想都不要想!

想到这,杨宁更加心急如焚,是的,十二岁那年,慕容秋白主动请缨镇守滇南,跟他们兄妹俩说去一个有好多宝藏的地方,等他先到那里摸清了地形再带他们过去玩儿。他们看着神色激动的慕容秋白,以为他真的要去一个无比好玩的地方,以至于他走的那天,他们兄妹俩心里还在埋怨他不够义气,送都没有去送。后来从爹爹那里得知实情,杨汐一个劲儿地哭,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杨宁只是捏着拳头:慕容秋白,下一次,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风风火火地赶到慕容府邸,想着自己之前去的时候吃了个闭门羹,肯定是慕容秋白早知他今天会来事先叮嘱好了的。看看了大门的方向,杨宁嘴角微微上翘:大门不让进,小门还不行吗?你以为我杨宁像你一样死要面子活受罪吗?为了以防万一,他捏了个隐身诀,隐了自己的气息,往后门的方向走去。在看到整整齐齐严守家丁的那一瞬间,杨宁倒吸一口凉气,眼睛里要喷出火来:慕容秋白,你还真是了解我啊,要不要这么绝啊!一面暗自庆幸自己幸好先留一手隐了身,一面又觉得不对劲儿:如果说年幼时是为了让他们兄妹俩放心才略动心思哄了他们,现在这样又是何意呢?想到慕容昨夜苍白的脸色和强撑的身体,他心中有一丝不详的感觉:无论如何,还是要进去看看才放心。如若慕容安好,自己立马退了便是。

未完待续。

这里是聂溪绯,一个享受平淡生活,但内心世界丰富到可以把自己笑疯的充满理性光辉的感性的文科女。喜欢用文字表达内心丰富的世界,一直相信文字的自我救赎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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