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昨晚并没有想到,当我一提出两个人在一起生活,明欢就果断地支持我。
明欢今年三十五岁,比我大四岁,在鹏城小学综合部门工作,父母是当地村民。
这些年,明欢从大学毕业基层做起,到了第五年,被提拔为办公室副职,自此,便一直是这个职位。单位里年龄大的老员工多,明欢作为少有的年轻人,承担了大量事务性工作,为此,没有少加班。明欢平日里只周末回聊城一趟,那些不回家的日子,他几乎在办公室度过。把自己的青春贡献给集体,他无怨无悔。集体在他人生最困难的日子里,帮助过给他。那是他生病的一段时光,单位给他募集过治病的资金,这是后话。
大约半年前,明欢跟我谈起他这个年龄的尴尬,大多数员工留下或淘汰都是以三十五岁的年龄为分界线。三十五岁,意味着不够年轻有活力,又不够成为中梁砥柱,在单位里处于不上下不下的位置。他觉得很难受,说想在职业上动一动。
前几天,我听明欢说起,单位里来了一个年轻人,研究生学历,刚到单位就担任了办公室副主任的职务,明欢努力奋斗了五年才升为副主任,两相对比,他心中不乏落寞。同时他也提到,对自己不能经常照顾家庭这件事感到很愧疚。
在收到我昨天晚上发的信息以后,我想告别两地分居的诉求和明欢想对职业进行调整的困惑立即达成了一种默契,这迅速激发起明欢对未来家庭和工作规划的思考动力,此刻,他想立刻回到妻子和女儿身边,陪伴她们,照顾她们。
我和明欢很快达成一致,以聊城为中心来规划发展。
周五晚上,明欢下班来到聊城,一家人吃过晚饭以后,我提出要和明欢到小区楼下走走,母亲紧张地说,“你们去做什么,要我跟你们一起去吗?”,似乎看出来我和明欢有事瞒着她。
“不用,我们就在小区里散散步。”我边说边拉着明欢往门外走,生怕母亲跟了上来,但凡我不明确说出自己的意思,她一定会跟着我,说不出是因为不放心,还是因为想更多地了解自己女儿的思想。
小区里,路灯柔和地照着黑色的草油道路,光线不强,模糊地给人们示意着道路的方向。
夜,静静的,透着一丝静谧,难能可贵的平和与宁静。
我挽着明欢,急切地倾诉着这一周的各种想法,“前几天我说我们一定要住在一起,没想到你马上就同意了。那天我是在很生气的情况下给你发的信息,你知道吗?当时我感到一刻也等不及了,就想搬出去。洋洋现在上幼儿园大班,眼看着就要上小学了,看着她一天天长大,身上却满是外婆娇惯出来的坏毛病,吃零食、晚睡觉、被喂饭、脾气大、胆子小等等,看着这些,我这个当妈的心里难受,彷佛看到一个被摧残的孩子又无能为力,这种痛苦分分钟折磨着我,一想到这些,我的脑袋就像要爆炸。”
明欢紧紧牵住我的手,说,“都怪我,我上班地方太远,不能照顾你和孩子。你消消气,老年人带小孩是帮我们,我们不能苛责他们。”
我甩开他的手,“孩子的习惯非常关键,一个习惯不好的小孩,上了小学之后适应规则会非常困难,我已经听到很多家长说习惯对小孩的一生多么重要,以洋洋现在的状态,肯定会影响到她之后的学习和生活,以及她的自尊心、自信心,然后恶性循环。这绝不是危言耸听,这不是消消气、忍一忍能解决的事。父母让我们受高等教育,我们的思想却不能影响到孩子,她只能接受老年人不科学的教育思想,这样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很煎熬!”我努力地倾诉着。
“你忍一忍,我们慢慢解决,等有条件了,我们重新买一套房子,作为我们自己的家。”他安慰我说。
“可是,买房哪里这么容易,连买房名额都没有,也缺少再买房的钱,买房并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情。自己带小孩这件事,再也不能拖了……”在此之前,我和明欢考虑在经济条件成熟后在附近买一套大房子,这样,我们就可以和母亲分开来住,可是经济条件,总没有成熟到可以轻松买房的时候。
“确实,不知不觉,我们已经拖了很久了。也许,真的要解决这个问题了。”明欢眉头紧蹙,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我再次挽起他的手,望着他,温柔地说,“你真的也是这样想的吗?”
他亦转身看着我的眼睛,“那当然了,这些年我们两个各在一方,虽然我们名下有两套房子,但总感觉没有一个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家。我那房子本是我俩的,可是你和孩子都在聊城,很少回去,你这房子就不提了,每次我上这里来,总感觉不自在,就像是,就像是一个媳妇,这感觉你懂吗?所以你说要在一起,我很理解你,我们就是要有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
“这几年,你在你的家过,我在我家过,我们都很独立,并不天天粘着对方,可是现在小孩渐渐大了,她需要更多来自父母的陪伴,老人帮我们带孩子,始终有很多弊端。我们得自己带孩子。”
“我知道,所以我才说我理解你。”不知不觉已经在小区转了两圈,回到刚才的位置。
我接着又说,“光理解还不行,我需要你的行动。你看,你平时一周才回来一次,我白天也要上班,我俩很难腾出精力来好好照顾小孩,如此我就还是需要母亲帮忙,只要我需要母亲帮忙,我就一天也离不开我的母亲,我就得继续住在那里,我和她就会因为教育小孩的问题深陷矛盾漩涡之中,无法自拔。我们最缺的是时间呀,我陪小孩的时间和你陪小孩的时间。你哪怕每天回来以后,晚上只是在家里睡个觉,效果和意义都是极不一样的。孩子能感受到家里有爸爸这个角色的存在,知道一个三口之家的成员是爸爸、妈妈和孩子,而不是孩子、妈妈和外婆,孩子知道爸爸每天要工作,所以不能经常陪她,但是孩子至少知道爸爸一定会回家,而不只是偶尔出现一次。这对孩子来说,意义是不一样的。”
明欢不自主地停下脚步,沉思了几秒,坚定地说,“我决定,我回来!你和孩子都在聊城,我就以聊城为主。我们一起照顾小孩。”
当我们认清了自己带小孩是当前最重要的一件事,我们开始一一解决哪些所谓的困难。
没有房子,我们租房子,只要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事。
租房虽然会增加开销,但好处也是明显的。首先这是实现和母亲分开住的最快方法,从而实现我空间独立的心愿。其次我和老公能排除母亲的干扰,更好地实施我们的教育理念,从而更好地陪伴孩子,带领孩子培养良好的生活习惯和学习习惯,为上小学打好基础。再次可以将母亲从家务事中解放出来,毕竟照顾小孩并非一件容易的事,需要付出许多汗水和精力。她可以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她可以有机会和自己独处,她可以把精力投入到更多自己喜欢的事物上。
我和明欢十指相扣,围着小区又走了一圈儿,这一次我们都没有说话。我和他都知道,一旦做了这个决定,将意味着什么。
如果他每天下班从鹏城回来,那么他每天在交通上花费的时间会超过四个小时。不止时间,经济上也会增加一大笔开销。时间和经济上都会面临很大压力。但对于当前而言,没有什么比自己照顾小孩更重要了。
人一旦确定了目标并坚决去执行,任何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
不知不觉,我们围着小区走了十圈。这一次散步,我和明欢达成了思想上的统一——租房。
回到家里,我看到洋洋正在哭泣。
一旁的母亲显得有些烦躁,不愿意听见哭声,她对着孩子大喊。“你别哭!别哭!”
洋洋听到后,哭得更大声。
“我倒数三声!你马上闭嘴。三……二……”她拉长了声音,像拉响了一个警报。
洋洋吓得赶紧闭上了嘴,她极力忍者,不停地抽泣,胸口因为憋着哭而使劲起伏着。
我跨步上前,小声跟母亲说,“妈,小孩哭是很正常的,可以让她哭一会儿。”
“她和其他的小孩不一样,她一哭就急,你看她急的那个样子,哭起来好造孽啊。不能让她哭。”
“妈,有时是你着急,把这种紧张的情绪带给孩子了。”
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母亲本质上是爱孩子的,可我担心她粗暴的方式和焦躁的情绪传递给孩子,给孩子性格带来影响。洋洋并无和其他小孩有什么不一样,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受到惊吓会哭的孩子。
母亲的声音立马提高了二十个分贝,“你的意思是我没把你的孩子带好了?我每天辛辛苦苦难道还会害你的孩儿不成。她是我从小带着的,我还不了解她是什么样吗?你说我不会带,我还不是把你带大了,没人说我把你带得不好。你越来越不懂事了,我看你是读书读呆了,自己学历高,连起码的孝顺都不知道。”母亲嘴里嘟囔个不停,歇斯底里地说着。
“你要是能带你就去带,别让我带。”母亲接着说。
我低着头,沉默不语。不知道何时,母亲总是对我恶语相向。有时,她给我一种感觉,她怕我带孩子,像是和我抢着带孩子。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过,我瞬间觉得愧疚,感到自己很狭隘。这样评价母亲对她不公平,这几年她带着洋洋,白天吃不好,夜里睡不好,她算是尽心尽力。
来不及想太多,好在经过我和明欢这次深聊,他决定到聊城来,只要他能每天回来,我就有信心照顾孩子。这个决定像定海神针一样,稳住我的焦虑,因和母亲教育理念不一致而引发的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