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必期待就能得到,一个永续的梦境。
当那只在金黄色麦田上疯狂抚弄的手第三次如约而至时,我知道这一切已无可避免:我将带着清醒的意识去完成这个梦境。
没有办法了。我坐在盲玛丽的对面,令人不安的雪再次飘下,面前又是毕毕剥剥的一摊炉火。我们又在这样不安的气氛里等待那一刻:这一次,是我先变成螃蟹,还是她的鲜血先到来?
我盯着她的手腕。
她望着我的眼睛,若有所思。
“我们都记得,不是吗?”她突然问道。
“······”
“我们会永远困在这个梦境里。要么是你变成螃蟹,要么是我死亡。”
“······没有其他的选择吗?”
“别傻了,罗兰······”她笑了,艰辛又无奈。“这不是你说的吗?‘命运什么时候给人选择过?’”
我从她的眼睛里再次看见九月麦田的金黄,那一派的美景与永恒的阳光混合,成为不朽。
当第一缕火苗燃起的时候:我记得它诞生在麦苗的茬尖儿上,微小又致命。火焰是红色的,如血般的鲜红。我在此之前从没有看见过能流淌的火焰。它跳跃着,活泼地蔓延。先是火球,之后是火团。它向四周扩展,留下黑色的灰烬——黑玫瑰的花瓣。所有的火焰,直奔山谷唯一的一座草房。当第一点火星燎着了房子第一根茅草的时候,它红色的毁灭已不可避免。
就是这座房子。我记起来了。它不只是梦境,还是现实。多少年前,我应该对这里的一切无比熟悉。那一场大火、螃蟹、黑色剪刀······这个血色的梦中应该残余着少许的真相。荒诞而无情的现实,会投射最瑰丽的幻想。我的手在发烫,鲜血重新粘上,这种机械的抓握,怪不得我会联想到蟹钳。也许我的手当年烫伤过?
我记得当时我抓握着火红的房梁,一切都是滚烫的,只有几只发光的蝴蝶向无焰的晴空飞去。最后,火焰也散去,一片残骸,直到多年以后,黑玫瑰的重生,才让这片光秃的山谷获得新的活力。
没有选择。现实的河流只有两岸,没有虚幻的第三个河畔。在非此即彼的存在面前,或然的混沌只好噤声。命运的齿轮一旦转动,除了滑落,我们别无选择。
盲玛丽开始撕扯自己的面皮。
她从腮后将整片人皮掀起来往前撕。撕下来的皮肤是薄而透明的,很快风干并打成一卷儿,像是蛇蜕一样。
我发现,她还有一层面皮。露出来的新皮比旧皮要白嫩一些,尤其是面颊两边有红色的粉点,就像苹果。我记得谁也是这样①。
很快她的脸便变得十分斑驳,两种颜色的皮肤同时存在着,这个场景不能用恶心和反胃来形容:相反,它更像是某些超自然的景象,让人头皮发麻。
她撕得越来越快,苍白的皮膜在地上摊了薄薄的一层。风一吹,便全部散入炉火之中,消失不见。第二层的面容也逐渐变得清晰:红唇,柳眉,圆鼻尖,挺鼻梁,微涨能嘟起的面颊。当她从眼睑上将那两片盲人的翳膜抹去后,冰蓝色的瓦拉格湖又回来了。
“我不需要你的选择。”她笑起来,黑夜又变回了白天。阳光从窗子里射进来,显出她颊边金黄色的短汗毛。
正当我发愣的时候,她再一次拔出剪刀,对准自己的喉咙扎了下去。
“其实你已经选择了她。”她的鲜血染红了白色衣裙。我从沸腾的血泊中捧起她的头,她的呼吸打在我的臂弯里,越来越弱······
当她的眼睛里最后一些光彩也消逝之后,教堂的钟声,如约而至。
她死了,在自己燃烧的血液里。
①:指小玛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