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90年代初,在一个寒冷的冬季,一条生命正在母亲肚子里闹腾,寻找踏入红尘的路口。那条生命就是我。
后来当我稍微记事起,奶奶没少对我说。关于我与红尘相遇的那点情缘,那点我不知道的往事:
那是农历十月初,在北风的呼啸下,如同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的落在大地上,天地间瞬间被银装所笼罩。
下了两天两夜的雪,终于止了脚步,天空放晴,天地间顿时亮堂了许多。
乡村里,一排排青砖绿瓦的房舍,如同被能工巧匠修饰过一样,显得魅力四射;那些光秃秃的杨柳树,如同一个个老太太,披上苍天专门为她们制作的新衣,顿时返老还童;麦田里那些摇来摇去的麦苗,如同一个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在逐渐被母乳般纯洁的白雪慢慢滋润后,瞬间停止了闹腾,安静地躺在大地母亲的怀抱里,享受着属于他们的美好。
然而,冬日的太阳,如同一个小人,嫉妒着这份美好,无情地抛下他的魔抓,让世间不得安宁。伴随着冬日的金光撒下,曾经白茫茫的地方,都不断地被太阳侵蚀,让她们慢慢地露出原来的面目。
那些曾经白雪皑皑的地方,如同受了委屈,无处申冤的姑娘们,流出一滴滴无奈的泪水,汇成一条条泪流,流向大地;那些雪块滑下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姑娘们的悲愤与呜咽声;直到她们口干舌燥,无泪可流,方才罢休,让天地间又归于它该有的模样。
此时,村落的人们,按照乡村风俗——“早清明,晚十来一”的习惯。男人们拿着鞭炮,火纸,去祭奠他们的祖先,虽然脚下泥土粘脚,但依然阻挡不了他们的心;女人们开始准备剁馅包饺子,和面炸油条,犒劳家里忙碌一年的劳力们,虽然冻手冻脚,但依然阻挡不了她们的爱;于是村落里又是一番别有情致的忙碌景象。
老话常说,“下雪不冷,化雪冷”,这一年也不例外。我那未曾谋面的姥(爷爷的母亲),冷的受不了。她支着拐棍,颠着小脚,把房檐下的干柴拿回来一些,堆在她的堂屋门后面,准备点个火,烤火暖和下。
奶奶在厨房里忙,没顾上姥的心情。正好爷爷去上坟回来,看到我姥,温和地说道。
“妈,你拿那干柴弄啥哩?”
“我冷里慌,想烤烤火暖和下”姥笑眯眯地,两个眼睛眯成一条线似的,温和地说道。
“家里不是有人么?你咋不吭声,让人帮忙弄?”爷爷一边甩着刚刚粘在鞋底的泥土,一边略有埋怨地说。
“哎。我一个没用的老东西,这点小事,能自己来就自己来!何必麻烦你们?!”姥乐呵地说道。
爷爷不说啥话,三步并作两步,迅速的搀扶姥回到房里,帮忙把火弄起来。红红的火焰很快燃烧起来,把姥的脸映的如同熟透了苹果一般,红扑扑的,被火烤的浑身暖和的她,显得特别开心。
看着火势挺好,一时半会灭不了,爷爷就对姥说道。
“妈,‘十来一’来了,我先去厨屋忙活去了,等会过来陪你。”
不等姥回话,爷爷就来到一墙之隔的我家厨屋。
奶奶已经剁好馅,正在擀面皮包饺子,由于知道爷爷对我姥的孝顺方式,所以这次过节,一如往常,留一块肉放在案板一角;爷爷看到肉,就明白了,迅速洗手,二话不说,亲手做着肉丸子,准备等会端给我姥吃;妈妈躺在宽大的木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我躺在妈妈的肚子里,妈妈的血肉温暖着小小的我;父亲去牛棚里扎干花生秧,准备喂那几头经常帮助生产队犁地的老黄牛。
田野里上坟的鞭炮声,那淡淡的火药味也渐渐地消失在冰冷的空气里,村子里家家户户开始改善生活,我家也不例外。
爷爷做好肉丸后,迅速给姥煮了碗肉丸子。奶奶继续一个人包饺子。
碗里的丸子在冬日的寒冷空气下,一直往外冒白白的热气,香味也渐渐散开。
也许爷爷尽孝心切,也许怕香气散多了就不好吃了,所以他麻利地端起丸子,走向姥的房子里。一边对姥说话,一边把碗双手递给她老人家。
“妈,今天过节,还是做的你爱吃的肉丸子,赶紧趁热吃,暖和下身子骨。”
“嗨,我一个不中用的,啥过节不过节的,有口吃的就中,肉丸子应该让家里这些劳力吃啊!”姥笑呵呵地一边说道,一边准备把碗递给爷爷。
他们一番推辞后,姥在火堆旁,慢吞吞地吃着肉丸子。爷爷坐在旁边,看着劳苦一辈子的姥,一脸安详地吃道,脸上露出难有的笑容,不急不躁的陪伴着,等姥吃完。
大概一刻钟左右,碗里的肉丸及油汤,全部下肚。爷爷看到后,虽然知道姥她就一碗的饭量,不管是菜汤还是肉汤,多年的习惯,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妈,锅里还有饺子,不够的话,再盛一碗吧?”
“你以为你妈还能吃几百碗啊!多年的规矩,就一碗,不管好饭还是糟饭,这你是知道的,咋今犯傻了?!”姥吃完肉丸,浑身暖活,爽朗地笑着说道。
爷爷笑呵呵地,不吭声,接过碗就回来了,姥一个人继续坐在火堆旁。
在爷爷即将回来时,我在妈妈肚子里可能也饿了。妈妈挺着孕肚,斜靠在床上,用筷子敲打着床头的茶碗,像是对家人通知的铃声一样,梆……梆……地敲着。
奶奶在厨房听到声音,赶忙跑到我们娘俩跟前。看到奶奶过来,妈妈微笑地说道。
“现在晌午了吧,能不能做点饭吃啊?”
“好,今晌午包的饺子,马上就去下饺子,先给你下一碗!”奶奶略有生气,但没露出来,说完话,就离开了。
奶奶刚离开我们娘俩,进入厨屋,准备烧火下饺子,就看见爷爷回来了。
“麻利点过来烧火,新媳妇饿了!”奶奶朝爷爷嚷嚷道。
爷爷当然没话说,麻利地烧火。随后,在爷爷奶奶的共同协助下,我们一大家吃上了节日的团圆饭,都打打牙祭。
最后,雪虽然慢慢地融化完了,但冬天呼呼的北风,却丝毫未减,一直吹着大地。光秃秃的树枝,浅绿色的麦苗,一排排的房子,所有风所到之处,包括村里的人们,都被这如同强盗部队般寒冷的北风蹂躏着。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
我家也不例外。我的姥,她就是村子里,被这北风蹂躏的对象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