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上班,突然家里拍来加急电报:婆病危,请速归。
我前几天回家,婆还好好的,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这也太突然了。
也难怪,婆毕竟是八十四岁的老人了,曾听村里的老人说八十四岁是个大门槛,并由此而留下一句俗语: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想到这,我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婆这次恐怕是跨不过这道门槛了。想到这,我就害怕起来,赶紧请假,收拾行囊,即刻动身。
我火急火燎地匆匆起程。我暗暗地在心里一遍遍祈祷着:上帝保佑,一定要让我见上婆这最后的一面!
我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妈,爸爸一个大老爷们抚养我是大外行,难以胜任这项工作。况且一家的巨额花销还是要靠父亲出外打工来赚取的。这样抚养我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婆的肩上。是婆把我一手带大的。是婆给我冲奶喂奶,擦屎擦尿洗尿布,院子里的铁丝常常上飘扬着一面面五颜六色的旗帜。
婆一闲下来就亲我的小脸蛋,逗得我咯咯地笑,这时婆的脸上也绽开了幸福的笑容。婆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教我叫她婆。我第一次学会开口叫的就是婆。
稍大了一点,能慢慢地走路了。我常常看到别的小孩都是年轻漂亮的女人牵着手,或是被她们抱着,那是一种幸福的恣态,令我羡慕不已。而且还听到孩子把漂亮的女人叫"妈妈"。我还从来没听到世界上竞然有"妈妈"这个称谓。"妈妈"与漂亮的女人搭配在一起是多么完美的意像。
有一天,我看见一个比我大点的孩子扑向妈妈的怀里撒着娇,嚷嚷着要吃奶,他的妈妈解开自己的纽扣,撩起衣襟,小孩一手抓住雪白的像馍馍一样的东西,把上面的红嘴子立刻含进嘴里,眯着眼,一幅陶醉的样子。不住地吸呀吸,只听他喉咙里响着咽东西时才会有的那种声音,同时,不太明显的喉结在一上下地动着。
这也是吃奶呀,这么简单方便。怎么和我不一样,我是吃奶粉长大的。我吃的奶粉可是够麻烦的。婆在奶瓶里放几勺奶粉,一勺白糖,用开水烫开,摇匀称。婆试试温度,她怕烫着我。估摸着合适了,盖上橡皮奶嘴,拧紧,缓缓地送入我的嘴里,我一吸,甜甜的。我不会言语,一旦肚子饥了,就只能哇哇大哭大叫,婆就知道我饿了。她就一边的哄着我,别着急,马上就好,一边忙忙碌碌地为我烫奶粉。后来我也稍大了一些,再也不用奶奶一口口喂了,我可以自己捧着婆为我烫好的奶瓶喝奶了。
我不知这个小弟弟吃着这样的奶,和我吃的奶瓶里的奶是不是同一种味道,我想肯定是不一样的。这一定是世上最美的味道。我贪婪地,呆呆地看着,嘴两边不由自主地流下了馋人的涎水。
这小弟弟想必也吃饱了,把他的头从妈妈的怀里扯了回来,他独自玩了起来。这个妈妈向我招招手,示意着把我叫我到她跟前,一把揽过我的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唉",随即将我拥入她的怀里。"孩子,尝几口吧!"她的怀里真温暖,还发出一缕奶香。小弟弟一看有人争夺他的食物,他可急了,不住地哭,用手撕扯。我惊慌失措,立即将奶头含进嘴里,像我平常喝奶那样,重重地咬了一下奶头。只听这个妈妈"哎哟"一声惊叫,我吓了一大跳,知道自己闯祸了,吓得我放弃了奶头,扭头慌慌张张跌跌闯闯地往回跑。
我问婆,别的孩子都有妈妈,我为啥没有?我妈妈到底在哪里?我不停地追问,势必要问个水落石出。婆沉吟了好长间,看来不给我个答案,我决是不会罢休的。婆一看扭不过我,她便对我说:"你也是有妈的,可她在很远的地方上班,等你长大了,上学了,毕业了,找到工作了,就可以见到你妈了。"
"我妈长得漂亮吗?有隔壁胖弟弟的妈妈漂亮吗?"我迫不及待地追问婆婆。
婆拿出一张相片让我看。相片上有两个人,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笑的很甜。一个我认得,这是我爸爸,另一个是个陌生的女人,漂亮极了。我问这女人是谁,婆眼睛红了,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当然是你妈了。"
我得到了满意答案,我有妈妈,而且很漂亮。从此以后,每当有小朋友问我有没有妈妈时,我会理直气壮他说,我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妈妈。
其中一个小女孩嘴一撇,"你骗人,我们怎么好长时间都沒见过你妈?听我妈妈说,你妈早就死了。"
"你妈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我一下子急了,我怒不可遏和那小女孩撕打在一起。小女孩哇哇大哭着跑回家去。
回家后,我奶也不喝,大哭大闹,婆慌了神,用各种玩具和小吃食哄我,我都把它们扔得远远的。我向婆吼道:"你是个大骗子,你们都是骗子。我妈早就死了。"
婆泪流满面,爸爸也是泪流满面。婆哽咽着说:"孩子,其实早就应该告诉你真相了我。只是怕你太小,不忍心你伤你的心,所以一直瞒着你。我知道瞒是瞒不了多久,既然你已听到了些,今天不妨把真相全都告诉你吧。"
我们的村子是一个偏远,闭塞的小村,那时也很贫穷。我们那儿女人生孩子都是请当地有点经验的接生婆。妈妈生我的时候受尽了折磨,折腾了整整一天,已经是筋疲力尽,连哭喊的也没了。只是那被痛苦折磨得扭曲变形的脸上冒着虚汗,接生婆也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嘘嘘。爸爸,婆都急得团团转,绞着手,束手无策。深夜时分,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同时伴着声婴儿嗷嗷的泣哭声,我艰难地来到了人世,而妈妈却因难产大出血而离开了这个世界。
一对苦命的母子,谁也没见谁的模样。留给我的只有无尽的思念。从此,命运却把我和婆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我身上的衣服,夏单冬棉脚上穿的单鞋窝窝都是婆一手缝制的。那时还没学前班,七八岁直接上小学,婆每天接送两次。
有一天半夜里我发高烧,哭闹不止,婆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去请村里的赤脚医生。医生打过针,婆哄我吃过药,我才安静了下来,慢慢地就睡着了。
记得第一次清明节给我妈上坟还是婆引我去的。婆让我跪在妈的坟前,我一边烧着紙钱,一边听婆在絮叨着:"琴,我把孩子给你带来了。你好好看一眼你的孩子吧,你看他都长这么大了,今个他给你上坟来了。你在那边也就放心了吧。"婆低声对我说:"虎子,给你妈磕三个头,咱们回去吧"
我恭恭敬敬地向我妈的坟墓磕了三个头,随着婆往向走去。我不由一回头,我背后是孤零零的坟墓,我妈却孤独地躺在里边。我忍不住滚下两行热泪。
后来我考上了高中,村里人见了婆就说你孙子真争气,将来你一定会享孙子的福。看得出婆婆当时很高兴,却嘴上说,我福浅命薄,谁知道是否还能活得到那一天。
高中离我村十几里,是个集镇,我在家依恋惯了婆,刚开始不习惯。大半个晚上都睡不着觉。后来慢慢习惯了一些。到了周末,我火急火燎地赶回家,和婆好好呆一天。有时婆以上集为名,烙一个锅盔给我送来,嘱咐我好好上学,别想着家里。其实我知道她也很想我。
婆是个苦命的女人,养大了儿子又养孙子,真不容易。现在我也有了比满意的工作,心想可以报答她老人家,颐养她的天年了,谁承想她老人家.病危在即,看来,不久将告别于人世。
我一路风尘朴朴地往回赶,到了家门口,只见大门上边塞着黄烧纸,家里似乎有哭声。我到底还是迟了一步,没看上婆最后的一面。这成我终生的遗憾。我心如刀绞般的痛,踉踉跄跄地在婆的灵堂前嚎啕大哭,长跪不起。
按照我们当地的习俗,三天以后送婆入土为安。在我们生产队的坟园里又多了一座新坟,那就是慈母般可亲,抚养我成人的婆。这世上我又少了一位疼爱我的亲人。婆,你也太累了,现在可以好好休息了。你的每个丧期日,每年的清明,我都会来看你,为你焚香叩拜,烧送纸钱。
(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勿猜忌对号入座)